冰雪。无尽的冰雪。
寒风如同剔骨的钢刀,裹挟着雪粒,疯狂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针扎般的刺痛。天地间只剩下一片令人绝望的、晃眼的白,和那永不停歇的、如同鬼哭般的风声。
赵琰背靠着一块被冰雪半埋的、布满风蚀痕迹的黝黑巨石,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间火烧火燎的伤痛,吐出的热气瞬间在睫毛和破烂的衣领上凝成白霜。他的真气如同被冻结的溪流,在经脉中艰涩地、几不可查地流转,试图驱散侵入骨髓的寒意,修复受损的内腑,效果却微乎其微。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片冰天雪地的。
最后的记忆,是飞艇失控坠落的剧烈震荡和黑暗。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半埋在一条结冰的、宽阔的河岸边。破碎的飞艇残骸在不远处冒着最后的青烟,而墨十七,就躺在他身边不远,浑身是伤,气息微弱,那身玄衣几乎被凝固的血和冰碴浸透。
他强撑着将墨十七拖到相对避风的地方,用尽最后的内力为他稳住心脉,又设法生起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用随身火折子和找到的一点干燥灌木根)。但在这片酷寒的荒原上,这点热量杯水车薪。墨十七的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又在这极寒中暴露太久,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脸色青紫,若非赵琰用真气吊着一口气,恐怕早已……
必须找到人烟!找到药物和温暖的 shelter!否则,他们两人都会死在这片陌生的冰原上!
他记得坠落后不久,似乎隐约听到了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和一种压抑的吟唱声……但当他挣扎着望去时,只看到一片被风雪模糊的、仿佛穿着银白色铠甲的影子消失在河岸下游方向,并未理会他们。是不屑?还是没发现?
赵琰咬紧牙关,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衬衣角,蘸着冰冷的河水,为墨十七清洗、包扎最严重的伤口。没有药,只能简单处理。做完这一切,他已精疲力竭,只能靠在这巨石边喘息。
这里……究竟是哪里?绝对不是大夏西北!甚至不像他所知的任何一片土地。天空低垂,呈一种铅灰色,不见日月。空气稀薄而冰冷,蕴含着一种陌生的、与真气格格不入的“灵机”,或者说“能量”,运转功法时滞涩无比。远处是连绵的、被冰雪覆盖的灰黑色山脉轮廓,近处是冻得硬邦邦的、覆盖着厚雪的荒原和冰河。
寒冷、饥饿、伤痛、孤独,还有对昏迷同伴的担忧,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缠绕着他。
他怀中贴身收藏的那枚温润玉佩(苏月明所赠),此刻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大夏……知理……你们又在哪里?是否安好?
就在他意识因寒冷和疲惫而逐渐模糊时——
风雪声中,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不是风声。
是马蹄声,还有金属与皮革摩擦的声音。数量不少,正从河岸上游方向,朝着他这边而来!
赵琰心中一凛,强行提振精神,握紧了身边一截从残骸上掰下来的、尖锐的金属管,屏息凝神。
很快,一队骑兵出现在视野中。大约二十骑,穿着厚重的、毛皮镶边的暗蓝色镶钉皮甲,戴着覆面盔,盔顶上插着蓝色的羽毛。他们打着旗帜,旗帜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银色巨鹰,背景是十字星辰。他们的装备精良,马匹高大神骏,即使在冰雪中行进也显得从容不迫,纪律严明。
与苍狼王庭那种剽悍野性的风格不同,这队骑兵透着一股冰冷、严谨、秩序井然的气息,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他们显然发现了河岸边的异常——飞艇残骸、篝火余烬,以及靠在巨石边的两个人。
队伍停了下来。为首一名骑士,盔甲更加精美,肩甲上有着更多的银饰,他勒住马,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赵琰和墨十七,尤其是在赵琰手中那根奇特的金属管和他虽然破烂但明显不属于草原或冰原风格的衣物上停留了片刻。
他抬起手,做了几个手势。
几名骑兵立刻下马,手持长矛和剑盾,呈扇形缓缓靠近,动作标准而警惕。
赵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忍着剧痛和虚弱,缓缓站直了身体。他虽然重伤,但身为大夏皇子(即使现在已近乎废黜),又久经沙场,自有一股不容轻侮的威仪。他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为首的骑士,用尽力气,用大夏官话沉声问道:“来者何人?此乃何地?”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微弱,但那份从容和气度,让靠近的士兵脚步微微一顿。
为首的骑士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掀开面甲,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留着短须、眼神锐利的中年面孔。他说的语言赵琰完全听不懂,音节短促,带着某种韵律,但语调冰冷。
见赵琰听不懂,骑士皱了皱眉,又换了一种语言,这次赵琰勉强能听懂几个词,似乎是某种变调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西方“神圣同盟”的通用语?他在大夏时,接触过一些西方传教士和商人,略有耳闻。
“……异乡人……身份……从何而来……”骑士的官话生硬,但意思勉强能懂,他指了指飞艇残骸,又指了指赵琰和墨十七。
赵琰心中急转。这些人显然属于某个强大的、有组织的势力(看旗帜和装备),态度不明,但至少没有立刻发起攻击。他和墨十七如今的状态,根本无力反抗或逃跑。
“我们……遭遇风暴,船毁了。”赵琰选择最简单的解释,指了指残骸,“我的同伴重伤,需要救治。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落难者。”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而虚弱。
骑士仔细打量着他,又看了看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墨十七,目光在墨十七那身明显带着大夏风格的玄衣上停留更久。他回头对身后的士兵说了几句。一名士兵跑向飞艇残骸检查,另一名则蹲下检查墨十七的伤势。
片刻,检查残骸的士兵回来,对骑士摇了摇头,似乎没发现什么有价值或危险的东西。检查墨十七的士兵也起身,对骑士说了几句,指了指墨十七的伤口和状态。
骑士沉吟片刻,再次看向赵琰,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但似乎少了几分杀意。“你们……不是北边苍狼的探子。也不是南边那些异教徒。”他用生硬的官话说道,“但你们的来历……可疑。这铁鸟(指飞艇),从未见过。”
他挥了挥手:“带走。押回‘寒霜要塞’。交给审判官和学者们定夺。”
几名士兵上前,收缴了赵琰手中的金属管(赵琰没有反抗),然后用结实的皮绳绑住了他的双手(不算太紧,但足以限制行动)。另一组士兵则用一副简易担架,小心地将墨十七抬起。
赵琰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问道:“你们……是哪个国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骑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神圣同盟,北境巡防军,第七鹰旗小队。这里是永冻荒原的南部边缘,‘鹰坠峡’以北。”他顿了顿,“异乡人,你最好祈祷审判官相信你的说辞,并且你的同伴能活到接受审判的时候。同盟的律法,对于来历不明的闯入者,尤其是可能携带‘异端知识’或‘混沌污染’的闯入者,并不宽容。”
神圣同盟!永冻荒原!果然是完全陌生的地域!
赵琰的心沉了下去。听这骑士的语气,这个“神圣同盟”似乎律法森严,对外来者充满警惕和排斥。审判官……听起来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而墨十七的伤势……
但他别无选择。至少,被押回去,墨十七或许能得到救治(哪怕是为了审讯),而留在这里,只有冻死饿死。
他被押上一匹备用马,双手绑在马鞍上。墨十七的担架也被固定在一匹驮马上。队伍重新开拔,冒着风雪,朝着南方,那骑士口中的“寒霜要塞”行去。
风雪似乎更大了。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河岸下游,那片之前银白色铠甲身影消失的方向,一处被冰凌覆盖的岩石后,缓缓转出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仿佛由月光织就的银白色长袍,长袍的式样简洁而奇异,带着非人间的圣洁感。他(或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张纯银的面具,面具光滑,没有五官,只有眉心处镶嵌着一枚小小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宝石。面具后,一双淡紫色的、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赵琰等人离去的方向。
“有趣……”一个空灵、中性、听不出年龄性别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直接与风雪对话,“不属于任何已知谱系的能量波动……那残骸的结构,也非此界所有……还有那个重伤者身上,残留的‘暗影’与‘锋锐’法则的痕迹……”
“是‘门’那边新漏过来的小虫子?还是……更古老的‘遗民’?”
银袍人微微偏头,似乎侧耳倾听着什么。面具眉心的宝石闪烁了一下。
“哦?南边草原上的小部落,似乎也发现了有趣的‘星之残响’?苍狼的爪牙已经伸过去了……还有一股……更隐晦的‘混乱’在滋生……”
“时机……似乎渐渐成熟了。”
“去吧,将这里的‘变数’,报告给‘新月’。”
银袍人身后,空气泛起细微的涟漪,一个模糊的、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透明影子微微躬身,然后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风雪中。
银袍人再次将目光投向赵琰消失的南方,淡紫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茫茫雪原。
“神圣同盟的鹰犬,会把你们带去‘寒霜要塞’……那里,可是有不少老熟人,对‘异界之物’充满‘兴趣’呢……”
“祝你们……‘好运’。”
话音落下,银袍人的身影如同融化的雪,渐渐变得透明、稀薄,最终彻底消失在呼啸的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寒风依旧,卷起雪沫,很快将飞艇残骸和篝火余烬的痕迹彻底掩埋。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南方,鹰坠原以北,那片被称为“诅咒山”的灰雾笼罩之地边缘。
一支规模更加庞大、气势更加惊人的队伍,正缓缓开出山脉的阴影。
队伍的核心,是一辆由八头异常雄壮、披着厚重骨甲的巨犁牛拉动的、如同小型宫殿般的黑色大帐车。大帐车周围,是数百名精锐的苍狼王庭狼骑,簇拥着象征王权的九斿白纛和狰狞的金狼大纛。
大帐车前,勃尔赤百夫长单膝跪地,正向帐内禀报着。
“……乌尔朵部已灭,但‘星之残响’携带者与部分余孽,逃入了一处突然出现的、散发‘古代铁民’气息的遗迹入口,入口随后关闭,我等无法开启。‘鹰眼’祭司判断,那遗迹深处,有强烈的‘秩序’反应,可能存有‘圣物’或‘禁忌知识’。”
帐车内,一片沉寂。只有一只戴着数枚硕大宝石戒指、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了厚重的貂皮门帘。
露出一张冷峻、威严、带着草原王者特有的霸气和沧桑的面容。他大约五十许年纪,眼角有着深刻的纹路,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却又深邃如渊,左颊上有一道陈年的刀疤,非但不显狰狞,反而更添威严。
正是苍狼王庭的左谷蠡王,拓跋宏。
“古代铁民的遗迹……”拓跋宏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星之残响’……看来,‘大萨满’的预言没错。北境的‘铁星’尚未坠落,南边的‘余烬’却已先燃。”
他望向南方,鹰坠原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野心、忌惮、渴望。
“传令。”拓跋宏沉声道,“调‘破城锤’部前来。本王要亲自看看,这突然出现的‘铁民’遗迹,究竟藏着什么。还有,加派人手,搜索鹰坠原以南,任何异常动静,立刻回报!”
“是!”勃尔赤凛然应命。
“另外,”拓跋宏顿了顿,“派人去‘圣山’,将这里的情况,禀报给‘大萨满’。‘星之残响’重现,非同小可。”
队伍中,一名穿着更加古老、脸上涂满彩色符号的老萨默默然出列,躬身领命,随即带着几名随从,转身朝着北方,苍狼王庭的圣地“圣山”方向疾驰而去。
黑色大帐车再次启动,在精锐狼骑的簇拥下,如同移动的黑色山峦,碾过焦黑的乌尔朵营地(只留下少许清理战场的士兵),朝着那地穴入口所在的方向,缓缓而去。
狼旗猎猎,蹄声如雷。
左谷蠡王拓跋宏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通往规制遗迹的星光之门上,也落在了更南方,那片被神圣同盟称为“永冻荒原”的边缘。
“变局已起……”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柄弯刀的刀柄,那刀柄上,镶嵌着一枚黯淡的、却隐隐有星芒流转的奇异宝石。
“这一次,苍狼的王旗,必将插在……最高的山巅。”
而在所有人视线之外,在更深邃、更隐秘的维度。
那扇被规制遗迹封印、却又因“高等归墟低语者”冲击而变得极度不稳定的“门”的深处,粘稠的黑暗与混乱中。
无数只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它们“注视”着因“门”的波动而被“标记”的、散落在不同方向的几个“光点”。
林知理手腕上燃烧的星痕……
赵琰体内与异界灵机格格不入的真气……
墨十七身上残留的、源自青羽石板和自身影卫传承的秩序与暗影之力……
甚至……远在大夏,皇宫深处,赵珩眉宇间那越来越浓的、因思念与担忧而凝聚的紫气,以及苏月明翻阅古籍时,指尖无意抚过的一枚古老玉简上突然亮起的、与林知理星痕遥相呼应的微光……
“秩序……的碎片……”
“美味……的种子……”
“找到……吞噬……或者……污染……”
混乱的低语,在绝对的虚无中交织、回荡。
一双最为巨大、最为邪恶、仿佛由无数破碎星辰和绝望灵魂构成的“眼睛”,缓缓转向了某个方向——那是规制遗迹深处,能源系统下方,那隐隐传来混沌波动的岔路方向。
它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疑惑,以及更深沉的贪婪。
“那里……也有……熟悉又讨厌的……味道……”
“是……同类?还是……叛徒?”
“去看看……”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千万倍、却蕴含着极致混乱与侵蚀之力的阴影,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悄然沿着“门”的裂隙与规制遗迹能源系统的微弱泄露,向着那片黑暗,蜿蜒探去……
(四方势力,粉墨登场!神圣同盟的律法之笼,苍狼王庭的王者之眼,神秘“新月”的无声窥伺,以及“门”后混沌的贪婪触须……赵琰与墨十七身陷囹圄,林知理与乌尔朵幸存者在遗迹中艰难求生,而更巨大的风暴,正在这片陌生的异域大陆上空,缓缓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