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黑齿裂谷。
不是去强攻硬打,而是去“看”,去“听”,去真正理解这片即将成为他(们)在灵界第一个真正接触点的土地,其皮囊之下,到底流淌着怎样的脓血与暗流。
他站起身,没有御器,甚至没有动用可能留下明显痕迹的遁光。只是将“融身”之法的意韵催动,身形便如同化入周遭的岩石与阴影,气息收敛到近乎于无,化作一道比微风更难以察觉的虚影,朝着裂谷方向,贴地疾掠。
速度极快,却无声无息。偶有零星的低阶毒虫或潜藏的小妖感知到模糊的异样,尚未抬头,那虚影早已掠过,只留下原地一阵微弱的、带着净化意味的清风,让那些习惯于污浊与暴戾的生灵莫名地烦躁又茫然。
两日飞行。
对于炼虚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那如同大地狰狞伤疤般的裂谷轮廓,再次映入感知。
这一次,他不是仓促降落、亟待藏身的狼狈飞升者,而是一个冷静的、全副武装的观察者与试探者。
他没有选择从先前遭遇莫七的斜坡区域进入,而是刻意绕了一段,寻了一处岩壁更为陡峭、看起来连鼠族都少有活动的裂缝,如同游鱼入水,悄无声息地滑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真正置身于裂谷底部,与上次匆忙间的惊鸿一瞥感受截然不同。
**暗**。不是夜晚那种有星光或月华可期的暗,而是被两侧万丈高崖挤压、吞噬了一切光线的、实质般的浓稠黑暗。头顶那一线扭曲的天空,投下的微光细如刀刃,却根本刺不透这深渊厚重的“帷幕”,在触及谷底前就已力竭消散。视力在这里近乎失效,只能依靠神识去“触摸”周遭。
**气**。气味复杂得令人作呕。腐朽泥土的腥气是基底,浓烈到化不开的铁锈味(他知道,那多半是干涸氧化后的血迹)交织其中,还混杂着排泄物的恶臭、某种劣质熏香的刺鼻,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与怨恨沉淀发酵后形成的、几乎能侵蚀灵魂的阴冷“怨气”。这里的灵气不仅稀薄,更被这些负面气息污染得驳杂不堪,寻常修士吸一口,怕都要运功良久才能化解其中的毒性。
**地**。脚下传来的触感,让早已心志如铁的太玄,眉头也禁不住微微一蹙。
不是泥土,不是砂石。
是**骨**。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厚岁月的**骸骨之丘**!人形的、兽形的、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骨骼,相互挤压、嵌合,铺满了目力(神识)所及的大部分谷底。有些尚且完整,更多则是破碎的、断裂的、被啃咬过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脆响,在这绝对寂静的深渊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踩在了历史的残骸上,更像是有无数湮灭于此的亡魂,正透过这骨骼的摩擦,发出无声而凄厉的哀嚎与诅咒。
风,在这里变成了呜咽的刀子,切割着岩壁,卷起骨粉与尘埃,带着腥甜的铁锈味和彻骨的寒意,永无休止地盘旋。
这里不是险地,是**绝地**,是**坟场**,是怨念与死亡的巢穴。
太玄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沉的悲悯与凛然。将根据地选在如此所在,以万灵骸骨铺地,以绝望怨气为食的“黑齿老祖”与其族类,其心性之凶残阴毒,可见一斑。《宽恕无上心经》所倡导的和谐共生之道,与此地法则,简直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极端。
他修的是宽恕、秩序、自强、感恩。 他一直知道,心经不主杀伐攻战,其核心在于转化、包容、引导、净化。在玄元世界,在理念相近的文明内部,这套体系能发挥出缔造辉煌的力量。可在这灵界边陲,在这赤裸裸奉行弱肉强食、甚至以折磨和死亡为乐的黑暗之地……
“真的……能行得通吗?”一个极细微的、属于实用主义的质疑,在他道心深处泛起涟漪。仅仅依靠宽恕与净化,在这等魔窟,怕是真的活不过三天。力量,震慑,乃至必要的雷霆手段,似乎才是这里的“通行证”。
就在他心神微荡,审视自身之道与此地现实的冲突时——
“哗啦……哗啦……”
一种声音,穿透了风的呜咽与死寂的压迫,由远及近,传入他的神识感知。
是锁链。沉重的、冰冷的金属锁链,拖曳在粗糙骨殖地面上的声音。
缓慢,滞涩,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更透着一股子**刻意**的意味——不像是无意间的拖行,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折磨,一种展示。仿佛有什么存在,正被这锁链困缚着,在这无尽骸骨与黑暗中,一圈又一圈,永无止境地“游街示众”,承受着时光与痛苦的凌迟。
太玄停下了原本潜行的脚步。
躲?以他的隐匿手段,想要避开这声音来源并不难。
但他没有。
心中的那丝疑虑与现实的冰冷碰撞,反而激起了他更深层次的探究欲,甚至是一丝……属于道途践行者的**挑衅**。
他想看看,在这地狱的最深处,被如此“展示”的,究竟是什么?是更凶残的怪物,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宽恕之道”,面对这等极致黑暗的造物,又将何以自处?
他不再刻意隐匿身形(虽然气息依旧收敛),反而调整方向,朝着那锁链拖曳声传来的方位,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稳稳踩在咯吱作响的骸骨之上,步伐沉稳,没有半分迟疑或怜悯脚下的“路”。既然此地以白骨为毯,那他便踏骨而行。他要亲眼看看,这骸骨堆积的“厚度”与“怨气”,能否真正压垮他心中的道。
转过一处由巨大兽类颅骨堆积而成的、如同天然屏风般的障碍,眼前的景象,让早已见惯风浪的太玄,也**愣住了**。
神识“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佝偻的、瘦小的身影,裹着一件早已破烂不堪、沾满黑红污渍的粗布黑袍。手脚腕处,被儿臂粗细、刻满阴邪符文的漆黑铁链牢牢锁住,沉重的锁链另一头拖在身后,在骨堆上犁出深深的痕迹。
然而,当那身影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凌乱肮脏、结成绺的头发向两侧滑开,露出一张脸时——
太玄预期中狰狞的鼠脸、或是扭曲的怪物面容并未出现。
那是一张**人类少年**的脸!
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七岁,面庞因长期的折磨与营养不良而凹陷,肤色是不健康的青白,嘴唇干裂出血。但轮廓依稀能看出原本的清秀。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充斥着浑浊的、翻滚的**黑气**,那是被强行灌注、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浓烈怨煞!可在这片浑浊的最深处,太玄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极致、却依然顽强闪烁着的……**清明**与**痛苦**!
少年看见太玄,浑浊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本能的茫然与极度的警惕,随即那黑气剧烈翻腾,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鸣,竟不是扑上来攻击,而是**下意识地、恐惧地**向后缩了缩身子,破烂的衣袍摩擦着锁链,发出窸窣的响声。
一个被铁链锁住、浑身怨气冲天的“怪物”,第一反应竟是退缩和恐惧?
更让太玄动容的是,那少年努力蠕动着干裂出血的嘴唇,用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仿佛锈蚀铁片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
“别……别过来……走……快走……”
他喘息着,眼中清明与黑气疯狂交战,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我……我会……伤人……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