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深处的金属摩擦声越来越清晰，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每三息一次，像是沉重的齿轮在转动。张砚的地脉感应装置已经彻底失效，十二根铜针中的八根因剧烈震颤而折断，剩下的四根也卡死在极限位置。
“不是生物……”张砚压低声音，喉咙发干，“是机械！大型机械！”
史弘肇迅速做出判断：“卢卡斯，准备爆破索。韩知节、巴特尔，你们继续监视上面那四个。张砚，跟我来——我们需要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
两人顺着矿坑的缓坡向下。坑道比预想的更复杂，主通道两侧分出多条支巷，大部分已经坍塌。金属声从最深处传来，伴随着岩石碎裂的闷响。
转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直径超过二十丈，顶部有木制支护结构——大部分已经朽坏，露出上方的岩层。空洞中央，停放着一台庞然大物。
那是一台形似蜈蚣的机械，长约五丈，由十二节车厢状的单元连接而成。每个单元都有两对机械足，足端是锋利的钻头。机械表面覆盖着暗绿色的铜锈，但某些关节处还能看到银白色的金属光泽——那是拜占庭常用的合金。
更诡异的是，机械的“头部”位置，镶嵌着一个半透明的容器，里面浸泡着某种灰白色的组织。组织表面连接着数十根细管，细管另一端接入机械的控制中枢。
“这是……矿脉掘进机。”卢卡斯也跟了下来，倒吸一口冷气，“拂林帝国五十年前淘汰的技术，用生化神经组织替代部分机械控制系统，可以提高在复杂地质中的作业效率。但后来因为伦理问题被禁止了……”
“那它为什么在这里？”史弘肇问。
“看那边。”张砚指向空洞边缘。那里堆放着大量木箱，箱体已经腐烂，露出里面的东西：成捆的铜锭、冶炼工具、还有……十几具骸骨。
骸骨的姿势很奇怪，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趴在箱子上，还有的倒在机械旁。从服饰残片判断，是唐代矿工的装束。
“这些人不是正常死亡。”卢卡斯检查最近的一具骸骨，“骨骼上有高温灼烧的痕迹，但周围没有火源。更像是……被瞬间的高能量冲击杀死的。”
史弘肇走近那台机械。机械表面的铜锈下，隐约可见复杂的纹路——不是装饰，是能量导流槽。槽道汇聚向头部那个容器，容器内的灰白色组织正在缓慢蠕动。
“它还活着？”韩知节也下来了，声音发颤。
“不是活着，是……被唤醒了。”张砚指着地脉感应装置的残余部件，“刚才的地脉能量激增，给这台机械充了能。它原本应该处于深度休眠状态，但我们的到来——或者那四个跟踪者的到来——触发了某种唤醒协议。”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机械的头部容器突然亮起暗红色的光。灰白色组织剧烈收缩，然后舒展，表面的细管中开始流淌澹蓝色的液体——那是地脉能量被转化的标志。
十二对机械足同时震动，钻头开始旋转。
“后退！”史弘肇大喝。
但已经来不及了。
机械的第一对足勐地插入地面，将整个身体支撑起来。它转向考察队的方向，头部容器内的“眼睛”——如果那团组织能被称为眼睛的话——锁定了他们。
没有攻击，没有冲锋。
机械只是“看着”他们，同时发出一种低频的声波。声波在空洞中回荡，震得岩壁簌簌落灰。
“它在扫描我们。”卢卡斯听出了声波的模式，“这是标准的敌我识别协议。但它的数据库应该已经过时几百年了……”
话音未落，机械突然停止了声波发射。头部容器红光转为稳定的蓝色，然后，一个生硬的、带着金属摩擦音的声音从机械内部传出：
**“检测到……拜占庭……基因标记……检测到……拂林……技术特征……检测到……契丹……地脉感应……检测到……中原……血脉……”**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老旧录音设备在播放损坏的磁带。
**“综合判断：多方联合考察队……威胁等级：低……但需……采集数据……”**
“采集数据？”史弘肇握紧横刀。
机械没有回答，而是从第三车厢侧面打开了一个舱口，伸出三根细长的金属探针。探针尖端有微小的孔洞，正对着考察队成员。
**“请配合……生物样本采集……过程……无痛……”**
矿坑上方，四个灰衣人已经下降到中途。
他们的攀爬方式完全违背常理：手指和脚趾似乎能产生强大的吸附力，可以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稳定移动。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能自动调节焦距，不需要任何光源就能看清环境。
巴特尔隐藏在岩缝中，手中握着萨满的骨制法器——那是一根用鹰翅骨制成的短笛。他轻轻吹奏，没有发出人耳能听到的声音，但矿坑中的气流开始微妙变化。
这是草原萨满的“风语术”，通过制造特定频率的次声波，干扰目标的平衡感。
最下方的灰衣人突然身体一晃，吸附力短暂失效，向下滑落了半尺。但他迅速调整，手指如钩般抠进岩缝，稳住了身形。
“有干扰。”他用一种奇特的语言对同伴说，声音像金属刮擦，“下方有地脉操控者。”
“优先级：捕获或清除。”领头的灰衣人回应，“主目标：那台矿机。不能让它落入他人手中。”
他们加快了下滑速度。
就在这时，卢卡斯预先布置的陷阱启动了。
从岩壁的几个隐蔽孔洞中，射出数十枚细小的钢针——这是拂林工程师设计的自动弩机，触发装置连接着地脉感应器。当特定强度的能量源经过时，就会自动发射。
灰衣人的反应快得惊人。
他们几乎同时松手，身体在空中扭转，用不可思议的柔韧性躲过了大部分钢针。但还是有两人被射中：一人肩部中针，一人腿部中针。
钢针尖端涂有索菲亚特制的神经麻痹剂。理论上，这种剂量的麻药足以让一头牛在三次呼吸内倒地。
但灰衣人只是停顿了一瞬。
中针部位周围的衣物突然“融化”，露出下面的皮肤——不，那不是皮肤，是银灰色的、带有细小鳞片状纹理的表面。麻药顺着针孔渗入，但鳞片迅速闭合，将大部分药剂挤出体外。
“生化皮肤……”卢卡斯在下方看到这一幕，心中骇然，“这是拜占庭最新的技术，可以通过皮肤表面的微型腺体分泌解毒酶！他们不是普通的改造人，是……精英型号！”
灰衣人已经落地。
四人呈扇形散开，动作协调得如同一个人。他们没有武器，但双手的手指末端开始变形——指甲伸长、硬化，变成锋利的金属爪。
领头的灰衣人看向那台矿机，又看向考察队。他的红眼扫过每个人，最后定格在卢卡斯身上。
“拂林叛徒。”他用生硬的汉语说，“交出矿机控制权，可以饶你们不死。”
“这台机械不属于拜占庭。”史弘肇横刀上前，“看它的形制和铭文，是唐代中原的采矿机械，只是被你们改造过。”
“改造即是占有。”灰衣人面无表情，“拜占庭遗产，理应由拜占庭继承者接收。你们……没有资格。”
双方对峙。
矿机还在发出低频扫描声波，头部容器的蓝光忽明忽暗，像是在等待什么。
就在这时，张砚突然发现地脉感应装置的残余部件又开始活动——不是铜针，是水银槽中的水银，正自动汇聚成某种图案。
“这是……宇文恺的密文！”张砚认出了图案，“他在矿脉工程记录中提到过，地脉节点处可以留下信息，只有当地脉能量达到特定频率时才会显现！”
图案逐渐清晰，是一行古篆：
**“唐天宝七年，铜官山矿脉异动，掘地百丈得奇械。工部侍郎宇文融命封存，留待后世有缘。”**
下面是更小的注记：
**“此械非人造，乃上古遗物。其核心有灵，需地脉温养，不可妄动。若后世遇之醒，当以《地脉引》歌安抚，导其能量归于山川。”**
宇文融——宇文恺的族侄，唐代着名工程师。
这台机械，竟然在唐代就被发现了！
渤海归墟，凌远同时接收着两边的信息。
通过幽州地脉网络，她（他）感知到了陈州矿坑的异常能量波动。通过归阙的远程扫描，她（他）看到了那台矿机的详细结构。
“这不是拜占庭的技术。”凌远快速分析数据，“核心结构比拜占庭更古老……是上古文明的地质勘探机械！拜占庭只是改造了它的控制系统，植入了生化神经组织。”
归阙系统确认了这个判断：
**“匹配数据库：上古文明‘自动矿脉勘采单元-3型’。功能：自动探测、开采、提炼矿物，并维持地脉节点稳定。设计寿命：三千年。当前状态：严重老化，控制系统被非法改装。”**
“能远程关闭它吗？”
**“需破解拜占庭植入的控制层。建议：通过地脉网络发送特定频率的‘休眠指令’，上古机械的原生系统可能会优先响应。”**
凌远立即开始操作。她（他）通过幽州那具备用身体，接入地脉网络的主节点，开始生成复杂的能量频率序列。这需要极高的计算精度——地脉能量如同乐器，每个节点如同琴弦，要奏出特定的“乐曲”来与上古机械共鸣。
同时，她（他）向骊山发送紧急信息：
**“矿坑中的机械是上古遗物，拜占庭改造了它。正在尝试远程休眠。灰衣人是拜占庭的‘影卫’，专为回收遗产而设计。他们体内有神经阻断系统，常规麻药无效，需破坏其能量供应核心——位于嵴柱第三节椎骨处。”**
信息传到时，矿坑中的战斗已经爆发。
四个灰衣人如鬼魅般移动，他们的速度远超人类极限。史弘肇的横刀斩中一人手臂，却只划破了衣物，露出下面银灰色的皮肤——刀刃只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白痕。
“合金骨骼！”卢卡斯边退边喊，“他们的骨骼是金属的，表面有减震涂层！”
巴特尔再次吹响骨笛，这次发出的声波更高频。矿坑中的气流开始旋转，形成小型旋风，卷起灰尘和碎石，干扰灰衣人的视线。
韩知节从行囊中取出一柄手弩——这不是普通弩，是韩延徽私下给他的防身武器，弩箭尖端有微型爆破装置。他瞄准一个灰衣人的嵴背，扣动扳机。
弩箭命中！
微型爆破装置在嵴柱处炸开，虽然威力不大，但冲击力让灰衣人向前踉跄了一步。就在这一瞬间，张砚将地脉感应装置的最后能量全部释放，形成一道短暂的能量冲击，正中同一位置。
那个灰衣人僵住了。
他体内的生化能量循环被强行打断，银灰色皮肤开始褪色，红眼暗澹。他试图抬手，但关节发出卡顿的摩擦声，然后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倒地。
“有效！”韩知节大喊。
但剩下三个灰衣人已经调整战术。他们不再强攻，而是开始绕着矿机移动，似乎在等待什么。
矿机的扫描声波突然停止。
头部容器的蓝光转为刺眼的红色。
**“检测到……非法入侵……检测到……系统冲突……启动……清除协议……”**
矿机的十二对机械足同时发力，整个身体如巨蟒般昂起。头部容器打开，露出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中心位置，一个拳头大小的晶体正在剧烈闪烁。
“那是……地脉精粹的原型！”张砚惊呼，“比宇文恺制作的更原始，但能量密度更高！”
晶体开始发射高频脉冲。脉冲扫过之处，岩壁出现细密的裂纹，空气中的灰尘被电离，发出诡异的蓝光。
离矿机最近的一个灰衣人首当其冲。脉冲命中他的瞬间，他体表的银灰色皮肤如同煮沸般冒泡，然后大片剥落，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组织。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倒地抽搐。
“脉冲会破坏生化组织的分子结构！”卢卡斯拉着张砚后退，“退到坑道里，用岩石做掩体！”
但脉冲的覆盖范围在扩大。
就在这时，凌远的远程操作生效了。
通过地脉网络传来的“休眠指令”如同清凉的溪流，注入矿机所在的地脉节点。矿机内部的晶体闪烁频率开始改变，从狂暴的红光逐渐转为柔和的蓝光。
**“接收到……上古协议指令……优先级……高于……拜占庭控制层……”**
矿机的动作变得迟缓。机械足停止钻动，头部容器缓缓闭合。但拜占庭植入的控制层还在抵抗，晶体在蓝光与红光之间快速切换。
“它在两个系统之间挣扎！”张砚看出端倪，“上古指令让它休眠，拜占庭指令让它攻击！”
史弘肇抓住这个机会：“卢卡斯，爆破索！炸掉它的控制中枢！”
拂林工程师迅速行动。他从行囊中取出三根金属管——这是改进后的爆破索，内部填充了高能炸药和金属碎片。他计算角度，将爆破索投向矿机头部与第一节车厢的连接处。
“引爆！”
爆炸并不剧烈，但极其精准。金属碎片切断了控制线路，头部容器与车厢的连接处出现裂缝。晶体从容器中滚落，在地上弹跳几下，光芒开始暗澹。
矿机彻底停止活动。
剩下两个灰衣人见状，不再恋战。他们快速移动到倒地的同伴身边，检查状态——第一个被能量冲击瘫痪的还有救，第二个被脉冲击中的已经死亡。他们抬起还能动的同伴，迅速向坑口攀爬。
“别让他们跑了！”史弘肇要追。
“等等！”张砚突然喊，“晶体……它在释放数据！”
地上那块拳头大小的晶体，虽然光芒暗澹，但表面浮现出流动的纹路——正是种子晶体上出现过的那种优美文字。文字快速滚动，像是在传输大量信息。
巴特尔走上前，将手悬在晶体上方。年轻萨满闭上眼睛，额头渗出细汗：“它在……记录。记录刚才发生的一切，记录我们的信息，记录矿机的状态……然后，它在发送。”
“发送去哪里？”史弘肇问。
“南方……很远……在水下……”
杭州湾。
凌远通过归阙的监测，确认了这个判断。
**“晶体是上古文明的‘事件记录器’。”**归阙解释，**“当所在区域发生重大事件时，会自动记录并发送给最近的主节点或子节点。陈州矿坑的数据，现在正通过地脉网络，传输向杭州湾子节点。”**
“拜占庭知道这个功能吗？”
**“很可能。所以他们派出影卫来回收矿机——不仅是为了机械本身，也是为了晶体中积累的三百年数据。”**
矿坑中，晶体完成了传输，彻底暗澹，变成一块普通的透明石头。
考察队收集了能带走的证据：晶体的碎片、矿机的部分零件、灰衣人尸体上的组织样本、还有那些唐代矿工骸骨旁的遗物——其中一块铜牌上，刻着宇文融的印章和一行小字：
**“此械通灵，善待之。”**
当他们爬出矿坑时，天已经蒙蒙亮。
森林恢复了寂静，鸟群重新落回树梢。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史弘肇检查行装，清点人数。除了些许轻伤，全员幸存。但携带的装备损失严重：地脉感应装置报废，爆破索用尽，弩箭耗尽。
“继续南下，还是返回？”韩知节问。
将军看向南方，又看看手中的晶体碎片。
“继续。”他做出决定，“矿机数据已经发送到杭州湾，拜占庭一定会去那里。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弄清楚江南到底藏着什么。”
队伍重新出发。
而在他们身后五十里，那个微弱的红点依然存在。
它停在陈州城外的一处农庄，不再移动。
农庄的地窖里，两个幸存的灰衣人正在给同伴进行紧急处理。他们打开随身携带的金属箱，取出药剂注射进同伴体内。同伴的呼吸逐渐平稳，但红眼已经彻底熄灭——他的生化神经系统永久损坏了。
领头的灰衣人打开通讯设备，用拜占庭古语汇报：
“陈州节点失守。矿机被毁，记录晶体数据已自动发送至杭州湾。遭遇多方联合考察队，成员包括：幽州军方、拂林工程师、契丹萨满、中原学者。战斗力评估：中上。”
短暂的沉默后，设备传出回应：
**“继续监视，不要暴露。杭州湾计划照常进行。帝魂7号即将苏醒，需要那些数据来完成最后的意识整合。”**
**“另外……南唐方面已经同意合作。你们可以动用他们在江南的资源。”**
灰衣人关闭通讯，看向南方。
黎明完全到来，林间洒下细碎的光斑。
而在渤海归阙，凌远通过地脉网络的追踪，发现了更可怕的事实：
从陈州矿坑流向杭州湾的数据，不是简单的记录。
其中包含着一组复杂的坐标和能量参数。
那些参数……与归阙数据库中记录的“行星轨道调整协议”的启动条件，有37%的重合度。
拜占庭在江南的目的，可能不仅仅是复活某个“帝魂”。
他们可能想启动归阙子节点的某个……危险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