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祭祀继续。一切如常,风平浪静。
但孙仲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申时,仪程完毕,銮驾回宫。
行至山脚时,前方密林中忽然惊起飞鸟。
厉锋勒马抬手,队伍骤停。禁军瞬间列阵,刀剑出鞘。
密林中静了片刻,忽然冲出数十黑衣蒙面人,直扑御驾!
“护驾!”
厮杀顿起。黑衣人身手矫健,出手狠辣,显然不是寻常匪类。
厉锋率禁军拼死抵挡,但对方人数众多,渐渐逼近御驾。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如雷。
一队玄甲骑兵从山道另一侧冲来,为首之人银甲长枪,正是京畿卫统领——南宫祁。
“臣救驾来迟!”南宫祁一马当先,长枪挑飞两名黑衣人,勒马挡在御驾前。
时机太巧了。
谢流光在宫中接到急报时,心下了然。
这是南宫祁的双重算计——若孙仲得手,他便以救驾之名收拾残局;若孙仲失手,他便亲自“救驾”,洗脱嫌疑。
好一招进退有据。
“娘娘,”王选侍匆匆入殿,“山中战报,南宫祁‘击退’刺客,陛下安然无恙,正启程回宫。”
“刺客可留活口?”
“没有。”王选侍摇头,“全部服毒自尽,查不到身份。但厉大人说,他们用的兵器……是北狄制式。”
谢流光冷笑:“南宫祁这是把北狄都拉来演戏了。”
“还有一事。”王选侍压低声音,“孙仲回宫后,直接去了太医院,闭门不出。但……他让药童送了封信到椒房殿。”
谢流光接过信,拆开。只有寥寥数语:
“臣有罪。明日卯时,太医院东厢,静候娘娘。”
信末,附着一枚小小的青铜钥匙——那是太医院密柜的钥匙。
卯时的太医院寂静无声,晨雾未散,药香浮动。
谢流光只带了王选侍和两名心腹侍卫,踏入东厢时,孙仲已跪候在门前。
一夜之间,这老医官仿佛苍老了十岁,鬓边白发刺目。
“臣罪该万死。”他伏地叩首,声音嘶哑。
“起来说话。”谢流光径直走进厢房,“东西在哪儿?”
孙仲颤巍巍起身,引她至墙边药柜前。那柜子与周遭无异,但第三层右数第七个抽屉,他用那枚青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整面药柜竟向内滑开半尺,露出后面尺许见方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药材,只有一摞摞账册、信函,和几个青瓷药瓶。
谢流光拿起最上面一册账本,翻开,是南宫祁历年通过孙仲之手,从太医院支取特殊药材的记录。乌头、马钱子、雷公藤……皆是剧毒之物,用量却微乎其微,分散在数十张方剂中,若非有心人汇总,绝难察觉。
“这些毒物,都用在陛下身上了?”她声音平静,孙仲却抖如筛糠。
“不……不全。”他额角冒汗,“有一部分,南宫祁要走了,臣不知用途。”
谢流光放下账册,拿起一封信。
信是南宫祁亲笔,日期是半年前:“……‘青囊’之责,不仅在陛下。太子年幼体弱,偶染风寒亦是常事,你当早做准备。”
她指尖一紧,信纸边缘微微褶皱。
原来他们早就在打承曦的主意。
“太子那日的‘小儿惊’,是你动的手?”
“不是臣!”孙仲急道,“但……但药是臣配的。南宫祁说,只是让太子病几日,好让皇后娘娘分心,臣没想到他们下的是死手……”
谢流光盯着他,目光如冰:“你没想到?”
孙仲瘫软在地,老泪纵横:“臣……臣有把柄在他手上。当年误诊一案,其实并非误诊,是臣收了贿赂,故意用错药害人性命……南宫祁查到了,以此要挟……”
一桩旧案,牵扯出更深的罪恶。
谢流光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
这就是南宫祁的手段——从不亲自动手,只抓住每个人的弱点,让他们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还有什么?”她问。
孙仲指向暗格最深处:“那里……有南宫祁与齐王往来的密信副本。臣怕他过河拆桥,每次传信都偷偷抄录一份。”
王选侍上前取出,厚厚一沓,怕有数十封。
谢流光随手翻开一封,是三月前的:“……京中已备,只待北疆呼应。事成之后,幽云十六州归你,我要东南盐铁之利。”
好大的胃口。
齐王要的是半壁江山。
她又翻几封,眼神忽然一凝——其中一封提到了“谢家”:“……谢允北上查案,可借北狄之手除之。谢家若失此子,必乱。届时皇后孤立无援,更易掌控。”
原来二叔北上的危险,他们早有计划。
“这些副本,南宫祁可知?”谢流光问。
“不知。”孙仲摇头,“臣每次抄录都极为小心,原件如何封缄,副本便如何封缄,连火漆印都仿得一模一样。”
倒是个有心计的。
谢流光看他一眼:“你既有这些保命符,为何不早拿出来?”
孙仲惨笑:“娘娘,蝼蚁握有巨象之秘,是祸非福。臣若早拿出来,怕是活不到今日。”
这话实在。
谢流光不再追问,让王选侍将暗格中所有物品装箱封存。
正要离开时,孙仲忽然道:“娘娘,还有一事……南宫祁在宫中,不止臣一个棋子。”
谢流光转身:“谁?”
“臣不知具体是谁,但听南宫祁提过,说‘她在宫中位份不高,却能在关键时刻递出一句话’。”孙仲努力回忆,“有一次他说漏嘴,称那人……‘和谢家有旧怨’。”
和谢家有旧怨?谢流光心头一凛。
谢家百年世家,明里暗里的仇怨不少,但能把手伸进后宫,还能被南宫祁利用的……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许选侍的父亲,二十年前因贪墨军饷被谢老将军弹劾,罢官回乡,不久病故。
许选侍入宫,据说还是走了永宁侯府的门路。
“本宫知道了。”她看着孙仲,“你今日之举,是戴罪立功。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你就在太医院‘病’着吧,没有本宫手令,不得踏出东厢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