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是搞清楚了,可怎么解决成了大问题。
总不能真把南部基地的围墙拆了给那帮脑子只剩下“回家”一个念头的“异变者”让路。
或者冲进那鬼气森森的岩洞把“磁力涟漪”的痕迹拿橡皮擦擦了——那玩意儿刻在磁场和石头里,摸都摸不着。
楚珩之的方案简单粗暴又烧脑:既然擦不掉信号源,那就搞个更大的干扰器,在旁边使劲蹦迪,把“回家”的广播盖过去。
原理听着简单,做起来要命。
干扰器不是插个电棍就能行的,得精准匹配那鬼涟漪的频率,还要有足够功率覆盖矿坑深处。
材料、能源、设计图,样样都是难题,还得在“异变者”眼皮子底下施工——
人家虽然脑子不好,但砸场子的本能还是很哇塞的。
联合指挥帐篷里,烟雾缭绕,数据板的光映着几张发绿的脸。
楚珩之的海蓝色眼睛盯着屏幕上瀑布般流下的公式,嘴里叼着一根能量棒,嚼得咯吱响。
完全没在意那玩意儿号称是“复合矿物质风味”——吃起来跟水泥渣子差不多。
“核心发生器需要高纯度‘幽蓝惰核’做基底,上次采购的还剩多少?”他头也不抬地问。
旁边一个负责后勤的南部基地军官连忙翻本子:“库存......只够做两个标准单元的。”
“不够。”楚珩之吐出三个字,在屏幕上划掉一个方案。
“至少需要五个单元才能形成有效干扰场。岳将军,你们本地有没有替代材料?或者矿脉?”
岳峥把烟屁股摁在铁皮烟灰缸里,碾了碾,眉头拧成疙瘩:“有倒是有,在更深的老矿区,但那里现在是‘异变者’窝,去挖等于送死。”
一直靠在帐篷支柱上闭目养神的宿凛忽然开口:“坐标。”
岳峥报了个位置。宿凛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没什么情绪:“我去取。需要多少?”
楚珩之飞快计算:“至少三十公斤原矿,初步提炼后能满足需求。”
“明早带回。”宿凛说完,又闭上了眼,仿佛只是说了句去隔壁拿个工具。
帐篷里安静了几秒。岳峥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了拍宿凛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丝神”出马,大概真的就是去“拿”一下。
季寻墨这边也没闲着。
干扰器主体在相对安全的二线区域组装,但前端感应器和能量扩散阵列必须埋到靠近岩洞的危险地带。
这活儿技术含量没那么高,但极其考验胆量和手速——
你得在“异变者”朝圣的间歇期,摸过去,挖坑,埋东西,布线,然后溜之大吉,还不能触发任何能量警报,因为“异变者”对特定能量波动很敏感。
“这不就是地老鼠干活吗?”于小伍蹲在临时工坊里,看着手里长得像加强版地雷的金属疙瘩,咧了咧嘴。
“地老鼠可没你这么吵。”秦茵检查着连接线路,头也不抬。
“我这叫活跃气氛!”于小伍抗议,随即又蔫了,“唉,也不知道我姐现在干嘛呢......估计又在加班看细胞切片吧。”
他脸上那点惯常的憨笑淡了下去,露出底下藏着的思念。
季寻墨正在给自己的“墨白”做最后一次出发前保养,闻言动作顿了顿。
他没接话,只是更用力地擦着刀身。
江墨白的脸又不受控制地跳进脑子里,带着那股清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他把刀归鞘,金属扣合的声音清脆利落,把那些软绵绵的念头也一并斩断。
“行了,别伤春悲秋了。”他站起身,“干活。埋不完这些‘铁疙瘩’,谁都别想早点回去。”
埋“铁疙瘩”的过程堪称一场猥琐流战术的典范。
季寻墨带队,专挑犄角旮旯、通风管道、废弃矿车底下动手。
苏九笙打头,她那痛觉免疫成了最好的排头兵。
几次差点跟游荡的“异变者”贴脸,她都面不改色地屏息缩在阴影里,等对方晃过去。
闻人镜像只真正的蜘蛛,在高处岩壁和钢架上无声移动,负责警戒和解决落单的眼睛。
卓曜趴在远处制高点,狙击镜里不是准星,而是热能成像和震动传感器反馈,随时通报大规模“异变者”移动迹象。
季寻墨和于小伍、秦茵是主力埋设组。
于小伍力大且对能量波动敏感,能快速挖坑并确保埋设深度达标;秦茵手稳心细,负责精确布线和伪装;季寻墨则统筹协调,处理突发状况。
有次他们刚埋好一个点,还没来得及撤,一队大约七八只低阶“爬行者”就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正好停在埋设点上头,似乎在“嗅”什么。
小队频道里一片死寂。
季寻墨趴在不远处的碎石堆后,手按着刀柄,呼吸压到最低。
他透过缝隙能看到那些怪物扭曲的脚爪和滴着黏液的下颚。
就在他计算是暴起击杀还是继续潜伏时,耳机里传来楚珩之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左侧三点钟方向,矿车轨道下方有轻微结构松动,预计十秒后有小规模落石。”
季寻墨眼神一闪。
九秒后,一块篮球大小的石头从岩壁剥落,顺着斜坡滚下,撞在矿车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那群爬行者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嘶吼着朝声音来源涌去。
“撤。”季寻墨低喝,小队迅速而安静地消失在另一条岔路。
“楚珩之,你怎么知道会有落石?”撤回安全点后,季寻墨忍不住问。
数据板那头,楚珩之似乎在吃东西,可能是另一根水泥味能量棒,声音含糊:“不是知道,是算出来的。那个区域的岩层应力数据、湿度、近期震动频率......综合建模后,坍塌概率在百分之三十七左右,我只是选择了概率最高的几个点,做了声学引导预案。”
季寻墨:“......你连石头什么时候掉都能算?”
楚珩之:“不能百分百。但提高有利概率,是战术的一部分。”
行吧,你厉害。
季寻墨翻了个白眼,但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一个算无遗策的队友在后方盯着,前线的胆子的确能壮不少。
另一边,宿凛的“取材”行动更是安静得像一场默剧。
他独自一人深入老矿区,那里异变者的密度高得吓人,几乎成了巢穴。
但他没有选择硬闯。那些近乎透明的、带着金色裂痕的丝线,成了最致命的无声清道夫。
它们从阴影中渗出,缠上落单“异变者”的要害,轻轻一勒,生命便无声熄灭。
遇到小股集群,丝线便织成一张大网,悄然覆盖,收紧,留下一地突然静止然后碎裂的残骸。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激烈的厮杀,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高效率的寂静死亡。
他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幽灵,在怪物堆里穿行。
精准地找到富含“幽蓝惰核”的矿脉,用丝线切割、剥离,将沉重的原矿打包。
整个过程,除了矿石落地的闷响和怪物倒下的细微簌簌声,再无其他。
天亮前,他拖着足以让一个运输小队累吐血的矿石,回到了营地边缘,身上连点灰都没多沾。
值夜的南部基地士兵看着那道纤细身影拖着山一样的矿石走近,吓得差点拉响警报。
等看清是宿凛,又集体变成了哑巴,敬畏地让开道路。
“丝神”的绰号,在南部基地大兵之间,彻底传开了,带着十足的敬畏和一点点非人的恐惧。
...
材料齐备,干扰器的组装进入冲刺阶段。
楚珩之把自己关在临时搭建的屏蔽工棚里,和几个挑出来的技术学员日夜赶工。
工棚里不时传来诡异的能量嗡鸣和楚珩之真诚的建议声——
“第三回路接反了,你是用脚焊的吗?”
季寻墨他们的埋设任务也接近尾声,只剩最靠近岩洞入口、也是最危险的几个点位。
决战前夜,营地气氛有些微妙。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沉默的检查和最后的休整。
岳峥不知从哪儿搞来几桶本地酿的、度数不低的土酒,给每个参与行动的小队分了一点。
“驱驱湿气。”他这么说,但谁都知道什么意思。
季寻墨没喝,只是靠在帐篷边,看着远处南部基地围墙上的灯火,和更远处漆黑如墨的矿坑方向。
楚珩之难得没看数据板,坐在他旁边,小口抿着那尝起来像汽油掺了草汁的酒,脸皱成一团。
“难喝。”他评价。
“废话。”季寻墨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楚珩之忽然说:“等这事完了,回去我要让贺锦言把他收藏的那瓶‘末日前的瑰宝’开了。”
季寻墨乐了:“他能舍得?”
“我给他做一套新的链刃保养工具,他肯定舍得。”
楚珩之语气笃定,海蓝色的眼睛里闪着一点算计的光。
季寻墨笑着摇头,然后笑容慢慢淡去。他摸着“墨白”冰凉的刀柄,低声说:“等回去了......”
他没说下去。
楚珩之也没问,只是举起那杯难喝得要命的酒,跟他碰了一下。
叮。
很轻的一声响。
在寂静的南疆夜里,却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