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凌霄殿。
当那份盖着魔尊猩红玺印、措辞却异常“客气”的观礼函被呈到沈清辞面前时,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魔尊路无涯携魔后白茯苓,特致函恭贺青珩主神纳妃之喜,愿观礼典,以睦两界之谊……” 神官念着函上文字,声音越来越小,额角沁出冷汗。
殿内一片死寂,诸位神尊面面相觑,脸色精彩纷呈。魔尊魔后要来观礼?观主神纳侧妃的礼?这简直是三界头一遭的荒唐事!谁不知道那魔后白茯苓就是前战神泠音,与主神恩怨纠葛深如渊海,前几日大典上更是搅得天翻地覆。如今她竟要亲自来“贺喜”?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可偏偏,这观礼函以正式国书形式送达,措辞看似恭敬,若断然回绝,不仅有失神界气度,更可能给魔域借题发挥的借口。如今神界因前番变故威信受损,凤族躁动,实在不宜再起争端。
沈清辞端坐神座之上,冰蓝色的眼眸落在函件末尾“白茯苓”三字上,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竟要来……亲眼看着他与旁人缔结契约?以何种心情?何种面目?
他沉默良久,久到众神以为他要雷霆震怒时,却听他声音平静无波地响起:“准。”
“主上!”有神尊急道,“此恐有诈!魔后她……”
“本座知道。”沈清辞打断他,目光扫过殿内诸神,“正因如此,更需坦荡。神界行事,何惧观瞻?传令下去,三日后栖梧宫典礼,依礼接待魔域来使。加强戒备即可。”
他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外交事务,唯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那冰封眸底深处一丝极细微的裂痕。
三日后,栖梧宫。
新落成的宫殿张灯结彩,凤族图腾与神界祥云纹交织,处处彰显着对这场联姻的重视。三界有头有脸的宾客陆续到来,虽然不少人心底对这仓促补办的侧妃礼暗自嘀咕,但表面功夫都做得十足。
气氛在魔域仪仗抵达宫门前时,达到了某种诡异的顶点。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宫门。
令众人意外的是,魔尊路无涯并未现身。只有一架由九匹漆黑梦魇兽拉着的华丽车辇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首先踏出的是一袭月白宫装的女子。那宫装样式简洁却无比端庄,长发挽成神界圣后标准的凌云髻,仅以一支素玉簪点缀,周身气质清冷如月华流淌——正是前圣后,揽月神女,苏见夏。
她这一身打扮,与昔日身为圣后时几乎别无二致!只是眉宇间少了那份被契约束缚的柔顺,多了几分疏淡与平静。她一出现,神界那边不少老牌神官顿时神情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温婉陪伴在主神身侧的圣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翩然下车。
当看清来人身形容貌时,满场骤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声,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
白茯苓今日,竟未着魔后惯常的暗红或玄黑宫装!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广袖流仙裙,那颜色清澈如九天之上的弱水,裙摆与袖口以银线绣着流转的星河与冰晶纹路。墨发并未盘成繁复发髻,而是半挽,以几枚简单的冰蓝晶石发扣束起部分,其余如瀑垂落肩背。她未施过多粉黛,眉眼间却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明丽,偏偏气质透着一股久违的、属于战神泠音时期的清冽与高华。
水蓝与银白……这配色,这气韵……竟与高台之上,今日一身银白神主冕服、发间束着冰蓝神玉的沈清辞,有着某种惊人心魄的和谐与呼应!仿佛他们本该如此并肩而立,共享这云霄之上的霜雪星辰。
沈清辞在看清她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扶着神座扶手的手指瞬间收紧,骨节泛白。无数被时光尘封的记忆碎片疯狂涌上心头——弱水之畔的初遇,星河下的誓言,并肩作战时衣袂交织的颜色……那些他以为早已遗忘,或是被强行剥离的情感,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冰封的心防。
霓凰公主今日盛装打扮,一身华丽耀眼的金红嫁衣,站在沈清辞侧后方,原本志得意满,此刻看着白茯苓那身刺眼的水蓝,看着沈清辞瞬间失神的模样,脸色先是涨红,随即铁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白茯苓仿佛对全场死寂和无数道震惊目光毫无所觉,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眸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掠过沈清辞僵硬的脸,落在霓凰扭曲的面容上,笑意深了一分。
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玄色妆匣,匣身流转着幽光,看不出材质,却莫名让人感到不凡。
苏见夏安静地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月白衣裙与白茯苓的水蓝衣裙相映,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澄澈如水,竟奇异地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画面,瞬间夺走了本该属于今日主角霓凰的所有光彩。
魔族司仪上前,声音洪亮,打破凝固的气氛:“魔域路无涯尊上、白茯苓殿下,恭贺青珩主神纳妃之喜,特备薄礼,聊表心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茯苓手中的妆匣上。她会送什么?挑衅的?羞辱的?还是……
白茯苓上前几步,在无数道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打开了妆匣。
匣内铺着深蓝色的丝绒,中央静静躺着一支簪子。
那簪子通体流转着如梦似幻的星辉与冰蓝寒光,簪头似乎凝聚着缩小版的星河漩涡与永夜冰髓,古老、神秘、至高无上的法则气息隐隐散发开来——正是那支曾在双婚大典上引发惊天异变的“星魄寒髓簪”!
“此乃‘星魄寒髓簪’,混沌初开时伴生之灵物。”白茯苓声音清越,清晰地传遍栖梧宫每个角落,“今赠予霓凰公主,愿助公主……稳住心神,明澈本源。”
赠给霓凰?这礼物的含义太复杂,太微妙!谁不知道这簪子与前战神泠音(白茯苓)关系匪浅,甚至可能与主神有更深的牵连?把它送给侧妃,是祝福?是敲打?还是某种更深的羞辱与示威?
霓凰看着那支让她又恨又惧的簪子,脸色变幻不定,想接,又觉得烫手。
沈清辞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支簪子,冰封的容颜下似有熔岩奔涌。
就在一名神界侍女奉命上前,准备接过妆匣时——
异变突生!
那支静静躺在丝绒上的“星魄寒髓簪”,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比在妆匣内强烈数倍的璀璨星辉!冰蓝寒光冲天而起,一道古老苍茫的意志仿佛瞬间苏醒!
紧接着,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簪子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眼睛,“嗖”地一声从匣中自行飞起!它没有飞向高台,没有飞向霓凰,甚至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沈清辞!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迅疾的、拖着长长星辉尾迹的弧线,如同倦鸟归林、游子还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与欢欣,精准无比地、轻轻地、稳稳地——
插进了白茯苓那半挽的、如云墨发之间。
星辉瞬间收敛,温顺地萦绕在她发髻旁,冰蓝光芒与她水蓝色的衣裙、发间的冰蓝晶石交相辉映,浑然一体,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从未离开。
白茯苓似乎也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轻触发髻间的簪子,指尖传来微凉而熟悉的悸动。
全场,鸦雀无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送出的贺礼,当着三界宾客的面,自己飞回了赠送者的头上?
这算什么?
神界众人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霓凰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白茯苓,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沈清辞看着簪子自动归位,看着星辉温柔笼罩下的白茯苓,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竭力维持的平静彻底碎裂,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狂喜、绝望与了然的剧痛。果然……它只认她。就像那古老的契约,就像他冰封之下从未熄灭的……
苏见夏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复杂的光芒。
白茯苓在最初的错愕后,很快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她甚至抬手,轻轻扶了扶发间的簪子,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她抬头,看向高台上神色各异的沈清辞和霓凰,红唇勾起一个无辜又略带歉意的笑容,声音清脆:
“哎呀,看来这簪子……认生,也恋旧主。”
“让主神和公主见笑了。”
“这贺礼嘛……”她摊了摊手,笑意盈盈,“礼数本后是尽到了,至于它自己不愿意……本后也没办法,对吧?”
她站在那里,水蓝衣裙,星辉簪首,笑容明媚如初春融雪,却让整个神界,尤其是高台上的两人,感受到了一种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的、诛心彻骨的寒意与羞辱。
栖梧宫的庆典,还未正式开始,便已笼罩在一片难以言喻的诡异、尴尬与冰封般的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