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宫内,因星魄寒髓簪的“自主回归”而陷入的死寂尚未被打破,宫门外却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青云宗贺礼到——”
通报声响起,众人下意识望去。青云宗作为修仙界魁首之一,今日派人观礼本是常事,但看到为首之人时,不少知情者眼皮又是一跳。
来者一袭青衫,仙风道骨,面容清癯,目光温润却隐含锋芒,正是玉衡峰峰主——玉衡真人。而他身边,还牵着一个小童。
那小童约莫五六岁人类孩童的模样(神的成长速度缓慢,真实年龄难以估测),穿着一身精致的小小银色道袍,墨发柔软,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冰雪可爱。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冰蓝色,澄澈剔透如同最纯净的寒潭,眼型轮廓,竟与高台之上那位主神有七八分相似!小脸虽还带着稚气的圆润,但那挺直的鼻梁,紧抿时微凉的唇线,无一不隐约透出沈清辞的影子。
小童似乎有些怯场,紧紧抓着玉衡真人的手,冰蓝色的眼睛好奇又不安地打量着四周华丽却陌生的环境。
玉衡真人带着他缓步而入,先是对着主位上的沈清辞微微颔首,算是行了半礼,目光扫过场内,在看到水蓝衣裙、发簪星辉的白茯苓时,眼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叹息。
就在众人尚未完全消化这孩子的出现及其过于眼熟的容貌时——
那小童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了人群前方那一抹水蓝色。
他冰蓝色的眼睛猛地睁大,眨了眨,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随即,小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惊喜的笑容,松开了玉衡真人的手,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却目标明确地朝着白茯苓的方向跑去!
“娘亲——!!!”奶声奶气,却带着穿透一切嘈杂的、毫无保留的孺慕与欢欣,“娘亲!娘亲!翎翎看见你啦!”
他一边跑,一边还看到了白茯苓身边的苏见夏,又欢快地喊:“见夏姨姨!”
全场,第三次,陷入石化般的死寂。
无数道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那个奔跑的小小身影上,又猛地转向高台上面色瞬间惨白如雪的霓凰公主,以及……浑身僵硬、冰蓝色瞳孔紧缩到极致、仿佛连神魂都被冻住的沈清辞。
这孩子……喊白茯苓……娘亲?!
这容貌……这眼睛……
一些古老的传言,某些被刻意遗忘或压制的蛛丝马迹,在这一刻如同被惊雷劈开的冰层,轰然炸裂!
白茯苓在听到那声“娘亲”的瞬间,心脏几乎停跳。她猛地转头,看到那个张开双臂朝她跑来的小小身影,暗红色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慌乱的空白。但她身体的动作快过思考,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张开手臂,稳稳地将扑过来的小团子接了个满怀!
“砚翎……”她收紧手臂,将孩子紧紧搂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熟悉的奶香味和柔软的小身体让她眼眶微热,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当众戳破隐秘的惊怒与无措。
小沈砚翎用力搂住娘亲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她颈窝蹭了蹭,然后抬起小脑袋,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纯然的不解和委屈:“娘亲,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翎翎?玉衡爷爷说你在做很重要的事……是这里吗?” 他好奇地转头看了看四周,目光扫过高台,忽然定住了。
他看到了那个穿着银白冕服、高高在上、同样有着冰蓝色眼睛的男人。
小砚翎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辨认,然后眼睛一亮,伸出小手指着沈清辞,清脆响亮地喊道:“爹爹!”
这一声“爹爹”,如同九天惊雷,彻底劈碎了栖梧宫最后一点虚假的喜庆。
霓凰公主“啊”地尖叫一声,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礼器架,金盘玉盏哗啦啦碎了一地。她死死盯着白茯苓怀里那个孩子,又看看沈清辞,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疯狂的嫉恨与绝望。这孩子……他们竟然有了孩子?!什么时候?!所以沈清辞对她若即若离,对白茯苓念念不忘,甚至那该死的古契和发簪……都是因为这个孽种?!
沈清辞在听到那声“爹爹”时,整个人如遭重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神座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冰蓝色的眼眸死死锁住白茯苓怀中的孩子,那张与自己酷似的小脸,那声清脆的呼唤……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剜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带来灭顶般的剧痛与……一种近乎眩晕的、迟来的狂喜?不,更多的是无边的痛悔和冰冷。
她竟然……生了他们的孩子?还瞒了他这么久?藏在青云宗?在她决绝离开、投身魔域、甚至成为他人之后的时候,她独自抚养着他们的孩子?!
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死死攥着扶手,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白茯苓感受到怀中孩子纯然欢喜的指向,又看到沈清辞那副大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周围无数道震惊、探究、骇然的目光,心头的惊怒瞬间化为冰冷的戾气。
她抱紧沈砚翎,声音刻意压得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否认:“砚翎,别乱叫。那不是你爹爹。”
小砚翎愣了愣,小嘴一瘪,冰蓝色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却倔强地反驳:“娘亲骗人!我在你房间的箱子里看见过他的画像!画得可像了!玉衡爷爷也说,他就是我爹爹!” 他越说越委屈,小手指着沈清辞,带着哭腔质问,“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所以他今天要娶那个姨姨?”
童言无忌,却字字诛心。
玉衡真人站在不远处,闭了闭眼,心中长叹。这孩子今日非要跟来,他终究没拦住。罢了,该来的,总会来。
白茯苓被孩子的话噎住,看着儿子委屈含泪的眼睛,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摸了摸沈砚翎的头,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翎翎乖,娘亲没有骗你。那个人……他不配做你爹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霓凰,又掠过神情破碎、死死盯着她和孩子的沈清辞,最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抱着孩子站起身。
她微微低头,凑近儿子耳边,用着一种温柔却足以让近处人听清的声音,说道:
“娘亲带你去见你另一个爹爹,好不好?”
小砚翎茫然地眨了眨泪眼:“另一个……爹爹?”
“嗯。”白茯苓点头,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到近乎炫目、却无端让人心头发冷的笑容,“他打架超厉害的,比这里所有人都厉害。他会很喜欢你,也会保护娘亲和……你未来的弟弟或妹妹。”
弟弟或妹妹?!
近处的人,包括苏见夏,都捕捉到了这轻描淡写却蕴含恐怖信息量的词句!
白茯苓腹中……果然还有孩子?!
结合之前大典上那护住沈清辞的淡蓝屏障,这孩子是谁的,几乎不言而喻!
沈清辞瞳孔骤缩,目光猛地射向白茯苓依旧平坦的小腹,冰封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某种近乎恐惧的狂喜交织的剧痛。
霓凰听到“弟弟妹妹”,再也支撑不住,尖叫一声“贱人!”,气血攻心,竟真的晕厥过去,被手忙脚乱的凤族侍女扶住。
白茯苓却不再看任何人。她抱着沈砚翎,牵起旁边同样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苏见夏的手,转身,面向宫门。
她声音朗朗,清晰传遍死寂的栖梧宫:
“贺礼已送,喜宴无趣。本后携子与故友,先行告辞。”
“祝主神与侧妃……”
她顿了顿,回头,留给高台上一片狼藉和无数骇然目光一个冰冷讥诮的侧颜:
“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哦,对了,”她仿佛刚想起来,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劳烦转告我夫君一声,我先带儿子和见夏回家了。让他……处理完‘家事’,早点回来。”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停留,一手抱着懵懂却紧紧搂着她脖子的小砚翎,一手牵着苏见夏,在水蓝衣裙与月白衣袂的交织飘拂中,在星魄寒髓簪的幽幽辉光下,如同来时一样,无视所有规则、所有目光、所有即将爆发的风暴,从容而决绝地,走出了栖梧宫的大门。
留下身后,一片彻底崩塌的庆典,一个晕厥的新娘,一个神魂俱碎的新郎,以及满堂瞠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的三界宾客。
玉衡真人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高台上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生气的沈清辞,长长叹息一声。
这孩子一来,神界这场联姻,彻底成了三界最大的笑话。
而真正的狂风暴雨,恐怕,已在天际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