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军报静静地躺在桌案上,烛火跳跃,映得上面潦草的字迹忽明忽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灼着马凤的心。
边关烽火,将士泣血,百姓流离,朝堂昏聩……
一幅幅惨烈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不休。
郭韬绝望的呐喊犹在耳边:“朝廷已不可信!唯有殿下……北疆……拜托了!”
“殿下……”马凤低声重复着这个久违的、带着沉重枷锁的称谓,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他早已不是那个深宫之中懵懂的皇子,也不是那个权倾一时的靖王,他是马凤,是神箭宗的弟子,是抗魔联盟的总盟主。
可这封来自尸山血海的求救信,却将他强行拖拽回那个他试图远离的身份和责任之中。
禅院的门被轻轻推开,玉磬子道长和陈孤雁去而复返,脸上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显然,他们已经将消息禀报了清虚真人与玄慈大师。
“总盟主,”玉磬子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清虚盟主与玄慈大师已悉知边关之事。两位前辈亦感震惊,认为此事确已超出寻常江湖范畴,关乎国本。”
陈孤雁接口,语气带着愤懑:“朝廷那群蠹虫!平日里争权夺利一个顶俩,真到了外敌入侵,就成了缩头乌龟!割地赔款?他们怎么不把自己的祖坟割出去!”
马凤抬起手,止住了陈孤雁更激烈的言辞。
他目光扫过二人,缓缓道:“两位前辈是何态度?联盟……又当如何自处?”
这是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抗魔联盟初立,人心未附,若此时贸然提出介入边关战事,且是以对抗朝廷决策的方式,会引发怎样的震荡?
那些本就观望的门派,如点苍、金刚门之流,会作何反应?
玉磬子与陈孤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色。
玉磬子斟酌着词句,道:“清虚盟主与玄慈大师的意思,联盟成立的初衷是对抗魔教,护卫武林。边关战事,虽令人痛心,但终究是朝廷职责所在。联盟若直接插手,恐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更可能引来朝廷忌惮,将江湖卷入与官府的对抗之中,于大局不利。两位前辈建议……慎重。”
陈孤雁哼了一声,补充道:“鲁帮主倒是拍桌子骂娘,说要是朝廷不管,咱们江湖好汉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遭殃!但他也知道,光靠丐帮一家,或者联盟里这几家愿意出力的,面对二十万大军,也是杯水车薪。而且,咱们的主要对头,还是神出鬼没的魔教。”
两人的话,如同冰冷的冬雨,浇在马凤心头。他理解清虚和玄慈的顾虑,联盟草创,根基不稳,首要目标是凝聚力量对抗魔教这个明确的敌人。介入国战,风险太大,变数太多,很可能导致联盟刚刚聚起的人心瞬间分崩离析。
这无疑是最理智、最符合联盟利益的选择。
可是……边关呢?郭韬呢?那些在血火中哀嚎的军民呢?
他仿佛看到了鹰嘴峡的残垣断壁,看到了赵昆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立的身影,看到了无数熟悉或不熟悉的边军弟兄倒下的画面,更看到了北疆大地在铁蹄下颤抖,百姓如草芥般被收割……
那是他曾经战斗过、守护过的土地!那里有信任他、将最后希望寄托于他的旧部!
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攥紧了他的心脏。一边是江湖大义,联盟存续;一边是家国故土,将士托付。忠(于联盟职责)与孝(于国家民族,于旧部情谊),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年仅十四岁的肩膀上,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缓缓坐回椅中,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异常坚毅,却也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
玉磬子和陈孤雁看着他,心中亦是复杂难言。他们深知这个决定的艰难。眼前的少年,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魔教……西域不知名势力……”马凤喃喃自语,脑海中飞速运转,试图抓住那一线可能将两条线串联起来的蛛丝马迹,“郭韬信中提及,联军中有西域不知名势力,疑与拜火教有关。若真是拜火教在背后推动,那么边关战事与武林祸乱,便是同一场战争的两个战场!”
他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们不能坐视边关沦陷!一旦北疆门户大开,异族铁蹄长驱直入,中原腹地必然震动,届时魔教再在内部兴风作浪,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救边关,便是救中原,便是对抗魔教!”
这是他能找到的,最能说服联盟,也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玉磬子沉吟道:“总盟主此言有理。然则,联盟力量有限,如何能两面作战?且朝廷态度暧昧,我等若贸然北上,恐被扣上‘擅启边衅’、‘勾结外藩’的罪名。”
这正是最难解的死结。
马凤站起身,在禅室内踱步,青衫下摆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直接调动联盟主力北上?
不可行。且不说各派是否同意,后勤补给、与边军协调、应对朝廷可能的干预,都是巨大的难题。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
他停下脚步,目光决然地看向玉磬子和陈孤雁:“联盟,不能散!抗魔大局,不能乱!”
“总盟主的意思是?”
“联盟按原计划,全力应对魔教,稳定江湖。这是我们的根基,绝不能动摇。”马凤语气坚定,“至于边关……”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亲自去。”
“什么?”玉磬子和陈孤雁同时惊呼。
“不可!太危险了!”玉磬子急道,“总盟主,你身份特殊,边关如今龙蛇混杂,朝廷态度不明,你孤身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
陈孤雁也连连摇头:“是啊!总盟主,你是联盟的主心骨,你若离开,联盟怎么办?魔教若趁机发难,谁来主持大局?”
马凤看着他们,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正因为我身份特殊,才更要去。郭韬将军是向我求救,边军旧部或许还认得我这个‘靖王’、‘马将军’。我去,或许能凝聚起一部分边关尚存的血性之力。联盟之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有清虚盟主、玄慈大师、鲁帮主坐镇,有玉磬子道长和陈长老你们辅佐,按既定方略行事,先稳固内部,再图破敌。我会留下联络方式,若有重大决策,可及时通传。而我此行,也并非完全为了边关。”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我要亲自去看看,那所谓的‘西域不知名势力’究竟是不是拜火教!我要查清楚,朝中到底是哪些人,在行此卖国求安之举!这两件事,与对抗魔教息息相关!或许,打破僵局的关键,就在边关!”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无法坐视边关沦陷而只顾江湖恩怨,也无法抛下刚刚起步的联盟基业。他必须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就是将自己一分为二,同时扛起两份责任!
忠与孝,江湖与家国,他都要!
玉磬子和陈孤雁被马凤话语中的决绝和气势所慑,一时无言。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尚未完全长成的少年,却仿佛看到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体内蕴含着足以撼动山河的力量。
“可是……总盟主,你一个人……”陈孤雁仍不放心。
“我不是一个人。”马凤摇头,“我会带上几名‘凤影’的精干弟兄。此外……”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会设法联系草原上的朋友。”
他指的是阿依玛的汗鲁部。
若能得到汗鲁部的策应,无论是情报还是实际的军事牵制,都将对局面产生积极影响。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孔。
良久,玉磬子道长长长吐出一口气,拂尘一摆,肃然道:“无量天尊!总盟主既然心意已决,贫道……唯有支持。总盟主请放心,联盟之事,贫道与陈长老必当竭尽全力,辅佐三位盟主,稳住大局!”
陈孤雁也重重抱拳:“没错!总盟主你去边关放手施为,家里有我们!丐帮别的不敢说,消息传递绝对畅通!”
感受到两人的支持,马凤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郑重地向两人躬身一礼:“如此,联盟……就拜托二位了!”
抉择已定,再无犹豫。
马凤立刻开始着手安排。他先是秘密召见了“老周”和几名核心的“凤影”成员,布置任务,挑选随行人员,准备行装,并制定了紧急联络方案。
随后,他亲自修书两封。一封给阿依玛,用的是代表两人特殊友谊的信物和暗语,简述边关危局,请求她留意柔然等部动向,并尽可能提供协助。另一封,则是以“马凤”的名义,写给郭韬,告知他自己将北上,令其务必坚守待援,同时注意收集联军中“西域势力”及朝中主和派的相关情报。
做完这一切,已是黎明时分。东方既白,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少年总盟主坚毅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站在窗前,最后看了一眼喧嚣尚未升起的嵩山。这里是他江湖路的又一个起点,而现在,他必须暂时离开,去奔赴另一个更加残酷的战场。
忠孝两难,他选择了兼济。前路艰险,吉凶未卜。
但他别无选择,亦无悔。
“传令,即刻出发,北上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