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科?”
崔琰眉头微皱,“房相,今岁恩科,原定于十月初。如今尚有两个月之期,而各部空缺紧急,如何能等?”
房玄龄不疾不徐:“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陛下,臣斗胆建议,可否将今岁恩科,略作提前?比如……提前至九月中下旬。如此一来,既能尽快为朝廷选拔新血,填补空缺,又能示天下以公平,使寒门才俊,亦有报国之门。”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恩科提前?
世家官员们迅速交换着眼色。他们哪里不明白,这是皇帝和房玄龄在给他们下套呢!用恩科选拔的寒门士子,来对冲、稀释他们对官职的垄断!
崔琰立刻反驳:“房相此言差矣!科举取士,固然是良法。然筹备科考,命题、考官、场地、阅卷,诸事繁杂,仓促提前,恐难周全,易生纰漏,反失朝廷选才本意。况且,即便九月开考,放榜、授官,也需时日,远水难解近渴!”
卢承庆也帮腔:“正是!如今各部事务堆积,急需人手处置。若等恩科士子,恐误大事!臣以为,当以稳定为先,优先选用熟知部务、经验丰富之官员填补,方是稳妥之道。”
其他几个世家官员也纷纷附和,引经据典,无非是强调“经验”的重要性,暗示寒门士子缺乏实务能力,不堪大用。
文安在队列后面听着,心中不禁感慨。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啊。明明是想保住自家对官职的垄断,话却说成了“为朝廷稳定着想”“为实务效率考虑”。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房玄龄面对众人的围攻,神色依旧平静。他捻了捻胡须,缓声道:“诸公忧心国事,其情可嘉。然则,经验固然重要,锐气与清廉亦不可缺。此番蠹虫,哪个不是‘经验丰富’‘熟知部务’?结果又如何?”
他这话如同软刀子,一下子戳中了要害。崔琰等人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至于恩科筹备,”房玄龄继续道,“中书、门下、尚书及礼部,早已着手进行。提前月余,虽有些紧,但若上下齐心,加紧办理,并非不可为。陛下登基以来,首重人才,开科取士,乃既定国策。值此朝廷用人之际,正可彰显陛下唯才是举、不拘一格之圣意。”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在殿上争论起来。支持房玄龄的,多是一些与世家关系较远,或者出身寒微的官员,但人数和声势明显不如世家集团。支持崔琰等人的,则多是世家门生故旧,或者与世家利益攸关者。
文安看着这唇枪舌剑,既有一种参与感——这场风暴毕竟是他点起的火,又有一种奇特的脱离感——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精彩戏剧。
他注意到,李世民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目光扫过争论的双方,深不可测。
争论了好半天,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大家都看向御座,等待皇帝的裁决。
李世民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后的决断:“诸卿所言,皆有道理。朝廷运转,确不可久缺人手。然选官任事,亦不可不慎,更不可偏废一方。”
他目光扫过崔琰等人:“崔卿、卢卿等所举荐之人,吏部尽快核查考评,若无大过,确有才干者,可酌情先用。民部度支司主事、工部将作监右校署令、礼部祠部司主事……这几个位置,先依所议办理。”
他报出了几个职位,都是世家方才极力争取,但并非最核心要害的位置。算是给了些甜头。
崔琰等人闻言,心中略松,但眉头仍未完全舒展。皇帝让出的,并非他们最想要的肥缺。
“至于其他空缺,”李世民语气转硬,“尤其是民部仓部、工部水部、兵部库部等司郎中、主事之职,关系钱粮、工程、军械要害,需格外慎重。着尚书省、吏部会同考核,广泛察举,亦可从此次提前之恩科中,择优选任。”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今岁恩科,提前至九月二十日举行!礼部、吏部即刻着手,务必妥善筹备!朕要的,是真正有才学、有品行、能办事的官员,不是只会钻营取巧的蠹虫!”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崔琰等人知道再争下去,恐怕连已经到手的几个职位都有风险,只得躬身应道:“陛下圣明。”
只是那“圣明”二字,听起来多少有些勉强。
不就是恩科吗?提前就提前!那些泥腿子、寒门子弟,读书时间、资源哪比得上我们世家精心培养的子弟?就算仓促应考,难道还能考过我们的人?简直是无稽之谈!到时候,大部分中第的,还不是我们的人?届时再谋职位,也未必不可。
崔琰等人心中如此想着,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文安在一旁听着,心中了然。果然是这里等着呢。提前恩科,打破世家对仕途的垄断,从寒门中选拔可用之人……李世民这一手,既是应对眼前官职空缺的权宜之计,更是着眼于长远布局的深谋远虑。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程咬金府上,崔嘉说过要参加十月的科举。现在提前到九月了,不知对他有没有影响?以崔嘉的才学,想必问题不大。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动,恐怕也会打乱不少士子的备考计划。
帝王做事,果然不是一拍脑袋就行。每一步,都藏着算计和权衡。文安心中暗叹。
大朝会又持续了许久,讨论了一些其他边情、农事等议题。文安站得腿都有些发麻,腹中也开始隐隐感到饥饿。秋日的阳光从大殿高高的窗棂斜射进来,在地上投出明明暗暗的光斑。
他偷偷活动了一下脚趾,心里暗自吐槽:这唐朝的大朝会,也太折磨人了。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连个座位都没有。后世开会虽然也烦,但好歹能坐着,还能偷偷玩手机……唉,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张阿难那如同天籁般的尖细声音:
“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