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上的裂纹还在发烫,叶清欢的手指贴在上面,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靠在萧景琰身上,呼吸很慢,但没闭眼。灰袍人站过的地方空了,只剩一张焦黑的符纸落在地上,像烧过的叶子。
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他……不会再来了。”
这句话说出来,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周围的人开始有动静。有人咳嗽,有人翻身,火把的光重新晃起来,照在那些脸上,全是灰和汗。
萧景琰低头看她,手还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肩。他的脸色白得不像活人,说话时气息断断续续:“还能撑住?”
她点了下头,动作很小。
影卫首领趴在地上,面具碎了一半,露出半张脸。他听见两人说话,用胳膊撑了一下,没能起来,又试了一次,终于翻过身。他盯着那张符纸看了很久,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虫纹……是‘噬心蛊’的印记。他们完了。”
这话一出,空气好像松了一些。
使刀的老兵坐在不远处,腿抖得厉害。他慢慢把手放在刀柄上,用力站起来。刀尖朝天,轻轻磕了下地,发出一声闷响。没人说话,但他站着的样子让其他人也动了。
那个年轻人坐在地上,喘着气笑了。他拍了两下大腿,喊了一声:“赢了!”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一个穿灰衣的弟子扶着墙起身,走到符纸旁边,蹲下来,小心翼翼把它捡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巾,包好,收进怀中,低声说:“这得留着,将来给后人看。”
老兵拄着刀走过叶清欢身边,停了一下。他没说话,抱了下拳,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没带情绪,只是确认她还活着。
远处传来鸡鸣。
第一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静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楚。那是村子里最老的公鸡,每天天不亮就叫,昨晚一直没出声。现在它叫了,像是什么被找回来了。
风变小了,火把不再乱晃。地上的灰被吹起来,卷着往北走,最后消失在山路尽头。
叶清欢仰头看天,东方的云开始变颜色,不是红,也不是橙,是一种淡淡的青。她说:“快天亮了。”
萧景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嘴角动了下,没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影卫首领躺在地上,喘得厉害。他抬手抹了把脸,手上全是冷汗。他看了一眼叶清欢,又看了一眼萧景琰,最后把目光停在药罐上。那罐子还在发热,表面的裂纹多了几道,像是随时会碎。
联盟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人递水,有人检查伤口。一个姑娘抱着膝盖坐着,突然哭了出来。她不是大声嚎,就是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旁边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背,也没说话。
使毒女坐在石头上,手里捏着一枚银针。那是叶清欢之前用过的,掉在地上,被她捡了起来。她看着针尖,忽然笑了下,然后把它放进袖子里。
药杵插在地上,金丝纹路上的血已经干了。萧景琰想伸手去拿,刚动一下,胸口一闷,又咳出一口血。这次他没侧头,血直接落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暗红。
叶清欢伸手摸他嘴角,动作很轻。她没说话,但他知道她在问什么。
“没事。”他说,“死不了。”
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稳了些。
天光一点点铺过来,废驿的轮廓变得清楚。倒塌的墙、烧黑的木梁、散落的兵器,全都看得见了。这里曾经是个驿站,后来荒了,再后来成了战场。现在它只是个破地方,风一吹,尘土就起。
一个年轻弟子走到叶清欢面前,跪下,把额头贴在地上。他没说话,行完礼就站起来,退到一边。接着又有一个,再一个。没有人组织,但越来越多的人这么做。
叶清欢想拦,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萧景琰看着这些人,低声说:“他们敬你。”
她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可别人没做。”他说,“你做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药罐抱得更紧了些。
太阳还没出来,但天已经不再黑。山路上能看见脚印,有进来的,也有出去的。有些是他们的,有些不是。那些不属于他们的脚印,正在被风吹平。
影卫首领终于坐了起来。他靠着墙,摘下剩下的半边面具,扔在地上。他脸上有伤,脖子上有淤痕,眼睛却很亮。他看向北方,那边是京城的方向。
城门应该开了。
街上会有挑担的小贩,推车的货郎,扫地的仆妇,开门的茶馆。孩子们会跑着去学堂,老人会坐在门口晒太阳。没有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风变了。
老兵站在高处,望着京城方向。他手里的刀垂着,刀尖沾了土。他站了很久,直到阳光照到他脸上。
叶清欢靠在萧景琰肩上,感觉体温一点点回来。她低头看药罐,发现一道新裂纹从底部爬上来,快要连到口沿。她用手盖住,好像这样就能让它别再裂了。
萧景琰把药杵拔出来,撑着站起来。他弯腰把她扶起,自己也晃了一下。她抓住他手臂,两人一起站稳。
“我们回去。”他说。
她点头。
影卫首领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看了看,塞进怀里。他扶着墙起身,脚步不稳,但还是跟了上去。
联盟的人陆续动身。有人背着伤员,有人拿着武器,没人回头。他们沿着山路往下走,影子被拉得很长。
天完全亮了。
阳光照在药罐上,裂纹泛出一点青光,转瞬即逝。
叶清欢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抬头看前面,萧景琰的背影挡着光,看不真切。她只知道,他还走着,她就能跟着。
山脚下有条河,水很清。风吹过来,带着湿气和草味。
她忽然停下。
萧景琰察觉,也停下,回头看她。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把药罐轻轻放在河边石头上。
罐子放稳了,裂纹朝上,像一张没合拢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