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静静躺在河滩的石头上,裂纹朝天。叶清欢的手从罐身收回,指尖还留着那点温热。她站直了身子,没再靠着萧景琰。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汽和草根的味道。她的袖口滑开一截,银针包露了出来,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望向远处。
萧景琰站在她斜后方半步的位置,手拄着药杵,指节泛白。他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看着她。
“昨夜倒下的人里,有三个是学过医的。”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响,但字句清楚,“一个认得出蛊毒,但不敢动手取;一个会扎针,可只敢照着书来;还有一个,背了一肚子方子,临场却连脉都摸不准。”
她顿了顿,风吹起她鬓边一缕碎发。
“他们不是不想救,是没人教他们怎么在刀尖上行医。”
萧景琰垂眼,盯着自己脚前的一小片湿泥。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如果以后还有人用傀儡术、蛊毒、邪阵害人,靠我一个人赶去救,来不及。”她转过身,正对着他,“我想办学堂,不只在京里,要在州县,在镇上,在村子里。让每个地方都有人能辨毒、识病、敢动手。”
她说得很慢,像在把心里翻过很多遍的话一句句拿出来。没有激昂,也没有请求,只是陈述。
萧景琰抬眼看着她。她脸色还是白的,眼下有青痕,可眼神稳住了,不像刚才那样飘着。他知道她已经想了很久,可能从第一针落下的那天就在想。
“你要怎么做?”他问。
“先从惠民医馆挑人。”她说,“肯学、胆大、心正的留下。请几位老郎中来带,再找些活症让他们练手。药材由官府供一部分,剩下的我们自己种。”
她说到这儿,笑了笑,有点涩:“我知道这事儿不容易。太医院不会乐意,地方官也未必配合。可总得有人开头。”
萧景琰没接话。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旁边,一起看着药罐。
“你不怕别人说你借功揽权?”
“怕。”她点头,“但我更怕下次看到孩子抱着娘哭,却没人知道那不是急症,是中毒。”
她弯腰,把听诊器银簪从发间拔了下来。簪子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她轻轻放在药罐口沿上,正好卡在两道裂纹之间。
“以前我治病,靠的是这个。”她看着簪子,“现在我想让人人都有本事治自己的病。我不可能一直在每一个地方。”
萧景琰伸手碰了碰药罐边缘。裂纹烫手,像是里面还烧着什么东西。
“你要建多少个学堂?”
“先十个。”她说,“北境两个,西州三个,南边多些,那边湿毒重,大夫少。要是能成,就继续扩。”
“朝廷拨款不会多。”
“我知道。我可以卖药方,也能接诊富户补贴穷乡。只要地头有人肯教,学生肯学,总有办法。”
她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看向他:“你愿意帮我吗?”
萧景琰看着她。她没低头,也没躲开视线。她是真的在问他,不是在要承诺。
“你救了那么多人。”他说,“不止昨夜,从相府开始,到军营,到疫区,到废驿。你一直都在拉人起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次换我推你一把。”
她眼睛动了一下,没说话。
“我会在朝会上提。”他说,“以太子令推动医政改革。第一批学堂用地,由工部划拨。师资问题,我去谈。”
她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
“可有一条。”他看着她,“别一个人扛。累倒了没人替你。”
她点了下头。
风大了些,吹得药罐上的银簪微微晃动。一道裂纹里透出一点青光,一闪即逝。
她转身面向河对岸。那边山势平缓,有条小路通向官道。路上已经有脚印,是联盟的人走过的。再远些,能看到村子的屋顶冒起了烟。
“等学堂建起来,第一个教什么?”他问。
“洗手。”她说,“切药前洗手,扎针前洗手,接生前更要洗。很多人死,不是因为病重,是因为脏。”
她说到这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有干掉的血迹和药渣。
“然后教认三种叶子——止血的,致死的,和长得一样但有毒的。”
萧景琰轻笑了一声:“挺实在。”
“医术本来就不该玄乎。”她说,“脉象、症状、反应,都是看得见的事。谁都能学,谁都能懂。”
她抬起手,想去拿药罐,手指刚碰到瓷面,突然一顿。
罐底那道新裂纹,正缓缓渗出一丝极淡的雾气。雾气升到半空,散开前凝成一个模糊的画面——一间黑屋,地上躺着人,手腕被割开,血流进一个陶碗。屋里有人低声念咒,另一个角落摆着和灰袍人一样的符纸。
她盯着那画面,呼吸变了。
萧景琰察觉不对,立刻靠近:“怎么了?”
她没答,眼睛没移开。雾气很快散了,裂纹恢复如常。
“不是完了。”她低声说,“还有人在做同样的事。用人的血炼邪术,只是换了地方。”
她抓起药罐,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迅速将银簪插回头发。
“下一个地方在哪?”
她摇头:“不知道。但他们会再动手,很快。”
萧景琰沉默几息,然后说:“那就一边建学堂,一边查。”
她抬头看他。
“医要传下去。”他说,“恶也要斩干净。”
她点了下头,把药罐往袖中藏了藏。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应该是影卫派去探路的人回来了。马速不急,没有警报。
她最后看了眼河滩。刚才放罐子的石头还在,上面留着一圈浅浅的湿痕,像一个印子。
她转身,迈步走上小路。
萧景琰跟在她身后半步,药杵轻点地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的脚步一开始有些虚,走着走着就稳了。
走到路口时,她停下。
前方一条是回京的官道,另一条岔路通往南郊,那里有座废弃的义庄,曾是药王谷的外院。
她看着南郊方向。
“先不去宫里。”她说。
萧景琰问:“去哪?”
她抬手指了指南边:“义庄后面有片荒地,土质松软,适合种药。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当第一个学堂的选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