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里的吕枯耳戈斯终于动了,他缓步走出,眼罩边缘的余光扫过殿中对峙的两人,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打断的冷静:
“凯撒陛下,玄霄侍卫官,还请稍安勿躁。”
他抬手虚按,压下殿内隐隐的骚动,继而转向王座:
“陛下决意攻取纷争火种,必有深远考量,绝非意气之举。”
话锋又转向玄霄,语气里添了几分客观:
“然玄霄所言亦有道理,尼卡多利的天谴之矛确实棘手,此刻强攻,风险不小。”
他指尖捻动着那枚发光晶体,目光落在两人之间:
“不如暂缓决议三日。这三日里,吾可借质素结晶推演强攻与迂回两种方略的成败概率,陛下与侍卫官亦可各自梳理利弊。既不违陛下的决断,也不负侍卫官的忧心,如何?”
凯撒瞥了吕枯耳戈斯一眼,眉峰骤然蹙起,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吾允许汝说话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殿内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吕枯耳戈斯脚步一顿,微微垂首,指尖捻动的质素结晶倏地暗了一瞬,再抬眼时,语气已然恭谨:
“是我逾矩了。”
凯撒的视线从吕枯耳戈斯身上收回,重新落回玄霄身上,语气里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不容置喙的笃定:
“进攻便是最佳的路线。纷争火种迟早会归于逐火之境,那悬锋的王,也不过是会成为我们逐火史诗里的一笔注脚罢了。”
她指尖重重一叩扶手,金铁相击的脆响震得殿内众人心头一跳:
“此事无需再议,三日后,整军出发,剑指悬锋城。”
而玄霄像是突然被什么指令攫住了心神,猛地跨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震颤:
“不可,刻律德菈,我不允许你如此草率进军!”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落针可闻,连元老们绷紧的呼吸都似要停滞——他竟直呼了凯撒的本名,这已是全然不顾君臣之仪的僭越。
玄霄自己也愣住了一瞬,额角的抽痛愈发剧烈,脑海中金红的血河与天谴之矛的虚影翻涌得更凶,方才那股冲动,竟不像是自己的意志。
“放肆!”
凯撒猛地拍响王座扶手,金铁相击的脆响震得殿内众人一凛,眸中怒火翻涌,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凛冽:
“克律玄锋修斯!汝竟敢直呼吾名、当众抗命!君臣之仪何在?!”
她指尖直指玄霄,字字掷地有声,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复杂:
“念及旧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起,剥夺汝侍卫官之职,禁足于偏殿,无吾手谕,不得踏出半步!三日后出征悬锋城,汝也不必随行!”
这话落下,殿内窃窃私语再起,元老们纷纷颔首,只当是君王惩戒逾矩的臣子。
他猛地抬头看向王座上的人,眼底翻涌着震惊与不甘,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沙哑:
“禁足?……连随军都不行?”
凯撒却不再看他,只是冷着脸扬声道:
“来人,将克律玄锋修斯带下去!”
语气里的决绝,让殿内无人敢再多言一句。他被侍卫架住手臂时,还死死盯着王座的方向,心头那点因夫妻情分而起的希冀,正一点点被寒意浸透——他竟看不懂她了。
殿外的喧嚣被厚重的殿门彻底隔绝,玄霄被粗暴推搡着摔进偏殿——雕梁上的鎏金纹样落着薄尘,精致的陈设透着冷清,与他往日熟悉的军帐气息格格不入。
门外甲胄碰撞声响起,士兵们已按令守定,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未等他站稳,殿门再次被推开,一道高大身影逆光而入,正是凯撒亲封的断锋爵拉比努。
玄霄抬眼望去,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声音冷冽如冰:
“断锋爵,你怎么来了?”
“住口,背叛凯撒之人,不配提出质问!”
断锋爵厉声喝道,全然不顾往日情面,抬手便掏出一副泛着寒光的玄铁枷锁。
玄霄心头一沉,猛地后退一步,声音绷紧:
“这是要做什么?”
“根据凯撒之令,你当众抗命,恐再生事端打扰出征进程,不仅要禁足于此,还需加以管制!”
断锋爵话音未落,冰凉的玄铁枷锁已狠狠扣住玄霄的手腕,锁齿咬合的脆响在空荡偏殿格外刺耳。
玄霄猛地挣了一下,铁链摩擦皮肉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他眼底翻涌着错愕与屈辱,声音发紧:
“凯撒当众只说禁足偏殿,从未提过枷锁管制!这是羞辱!”
断锋爵力道丝毫不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语气冷硬如铁:
“凯撒的命岂会尽数公之于众?你不知道罢了。”
刚说完,断锋爵便伸手揪住玄霄衣领前的披甲章纹——那枚刻着矛锋图腾、象征战士荣耀的标识被他粗暴扯开,卡扣崩裂的脆响在空荡偏殿格外刺耳。
他毫不客气地俯身,一把拽住玄霄的紧身皮铠领口,力道蛮横得不容抗拒。
玄霄挣扎间,皮铠的肩带被扯断,护腰的束带应声松开,冰冷的甲片摩擦着皮肉滑落,露出内里的素色内衬。
那身伴随他征战多年、见证无数战功的皮铠,是他战士身份的具象,此刻却像丢弃废品般被断锋爵扔在地上,甲片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玄霄僵在原地,手腕上的玄铁枷锁泛着寒光,胸前没了铠甲的庇护,只剩一阵刺骨的凉意——不仅是身体的冷,更是身份被生生剥离的屈辱,像被扒去了一层皮。
断锋爵将皮铠狠狠掷在地上,转身便要离去,玄铁靴底碾过甲片的声响格外刺耳。
他行至殿门处,脚步忽的一顿,背对着玄霄,声音压得极低,混着门外士兵的脚步声,像一句转瞬即逝的低语:
“管理无心,偏殿的窗,朝西开。”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厚重的殿门轰然合上,只余下玄霄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殿中,手腕上的枷锁冰凉,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在他心头萦绕不散。
玄霄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玄铁枷锁,锁链长度足够让他在偏殿里自由走动。他踱到窗边,指尖抚过冰冷的窗棂——断锋爵那句“窗朝西开”的低语还在耳边回响。
他绕着殿内走了一圈,雕梁画栋虽精致,却处处透着压抑。
桌上的茶盏还是凉的,地上的皮铠蒙着薄尘,象征战士荣耀的章纹在昏暗里黯淡无光。玄霄抬手晃了晃手腕,枷锁碰撞发出轻响,没有锁芯的桎梏,更像一场刻意为之的束缚。
他索性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望着西沉的落日,心头疑云渐生——凯撒的雷霆之怒是真的,可断锋爵那句没头没尾的提醒,又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底,让他没法全然相信这场惩戒是真心实意。
时间缓缓流逝,在负世泰坦刻法勒的光辉笼罩下,偏殿被映照得如同白昼,鎏金雕梁上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玄霄侧身歪在软榻上,手腕上的玄铁枷锁松松搭在身侧,连日的紧绷与心头的郁结让困意渐渐漫上来,眼皮愈发沉重。
就在这时,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吱呀的声响划破了沉寂。
玄霄闻声撑着榻沿坐起身,抬眼望过去,心头掠过一丝急切的希冀——是凯撒终究放不下,过来见他了吗?
可逆光而立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身影。
可逆光而立的身影带着股咄咄逼人的锐气,并未踏入殿内,只隔着半开的门,语气直白又带着审视:
“里面是征律爵?”
玄霄眉峰紧蹙,手腕上的枷锁轻轻晃动,发出细碎声响。
眼前这人的语气毫无客套,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陌生得很,可莫名又让他心头窜起一丝说不清的异样。他还未应声,对方已自顾补充,声音冷硬如铁:
“别装聋,我知道你被凯撒夺职禁足——不过是个被弃的棋子,还摆什么架子?”
玄霄的眉峰拧得更紧,指尖攥得发白,铁链碰撞的轻响在殿内格外清晰。他没接话,只冷冷盯着门外的人,眼底翻涌着戒备。
对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的笃定: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她往前半步,身影终于从逆光里稍稍挪出,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
“凯撒把你锁在这里,是想护着你,还是想把你变成一枚彻底没用的弃子,你心里真的没数?”
玄霄的呼吸微微一滞。
“我能帮你解开这破枷锁,能让你重新穿上铠甲握起剑,”
她顿了顿,尾音里淬着几分煽动。
“甚至能帮你,把那些踩着你往上爬的黄金裔,一个个拉下马。”
玄霄终于动了,他缓缓挺直脊背,手腕上的枷锁被扯得叮当作响。目光沉沉地落在对方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想要什么?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
对方像是料到他会这么问,低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刺骨的凉:
“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她往前又踱了半步,阴影终于从脸上褪去些许,眼神锐利如刀:
“你以为凯撒把你囚在这里,是护着你?别自欺欺人了。”
“他若是真信你,怎会夺了你的爵位,收了你的兵权,只给你一座空荡荡的偏殿?”
她字字诛心,像是精准踩在玄霄心底最不安的那处:
“黄金裔的那群老东西早就容不下你了,凯撒若是真的站在你这边,怎会由着他们嚼舌根,把你钉成‘忤逆’的靶子?”
“他早就不信你了,克律玄锋修斯。”
她刻意加重了他的名字,尾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
“他只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你这枚‘弃子’,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