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肩膀猛地一震,那刻意维持着拒绝回应的姿态,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魏麟哲的回答像一把冰锥,没有沸反盈天的热度,却带着精准的寒意,刺破了他所有的预想和指责,不是某个夜晚的意乱情迷,不是权力催生的扭曲欲望,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归咎的清晰罪证时刻。
竟然是从一开始…或者说,从一开始的不忍和责任里,就埋下了今日惊世骇俗的伏笔。
沈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里的怒火并未熄灭,却烧成了一种更复杂的灰烬,混杂着难以置信、深切的疲惫,以及一丝被这个失控理由击中的茫然。
“责任?可怜?”他咀嚼着这两个词,声音干涩,“魏麟哲,这就是你给自己的解释?因为你可怜他,因为你觉得有责任,所以就可以把一切都变得合理化?包括这种关系?”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魏麟哲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没有闪躲,也没有激动,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早已凝固的决绝。
“不是合理化,小舅舅,是陈述事实,我试图划清界限,不止一次,我送他去最好的寄宿制中学,希望同龄人的环境能让他更正常,我也想过,等他大学,一定让他住得远远的,去感受没有我的、完全独立的生活”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总是运筹帷幄的眼睛里,第一次在沈砚面前,流露出一种近乎挫败的、却也因此更加真实的无奈。
“可是,小舅舅,我试过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小崽有严重的分离焦虑,这您或许知道一些,但或许不知道具体到什么程度”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这句话冻结了。沈砚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魏麟哲继续道,语气是回忆带来的沉重:“他刚被接回来不久,我有一次应酬,忘了提前告诉李叔具体回家时间,李叔只是说我晚点回来,小崽就从傍晚等到深夜,最后情绪彻底崩溃,有哭闹,也是那种全身发抖的恐惧,他把我的衬衫从衣柜里全部扯出来,堆在房间角落,自己蜷缩在里面,拒绝任何人靠近,也不吃不喝,只是抓着那些衣服,一遍遍闻上面的味道”
沈砚的呼吸滞住了。他想象着那个画面,那个瘦小、惊恐、刚从深渊被拉出来的孩子,再次被遗弃的恐惧击垮的模样。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我带他去看过最好的心理医生”魏麟哲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凿,“诊断很明确,严重的分离焦虑,源于童年极端缺失安全感和依恋对象,他就像一只没有学会独立飞翔的雏鸟,而我,阴差阳错地,成了他唯一认定的、可以栖息的树枝,强行折断这根树枝,或者把他推出去,结果可能不是飞翔,而是坠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沈砚的眼睛里,是坦荡,也是沉重:“所以,小舅舅,我不是舍不得,我是不能。我不能冒着让他心理再次崩溃的风险,去做一件看似正确的事,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我宁愿他每天路上辛苦折腾,宁愿把房子买到学校旁边,我也不能让他住校,不能让他长时间离开我能提供的安全范围,这不是纵容,这是…治疗的一部分,至少在当时,是医生也认可的必要过渡”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距离沈砚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您问我什么时候的事。我可以告诉您,当我意识到我所谓的责任和治疗,已经让我无法忍受其他任何人取代我成为他的安全感来源时;当我发现,我看到他依赖我、信任我的样子,心里涌起的不仅仅是长辈的欣慰,还有一种…绝不该有的独占欲和满足感时;当我知道,不仅他离不开我,连我自己,也早已无法想象生活中没有他那种纯粹的依赖和光亮时,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试过了” 他重复道,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泄露了那无数个自我搏斗的夜晚的艰辛,“我试过疏远,试过把他推得更健康、更独立的方向,可每一次尝试,带来的都是他更深的恐惧和我的加倍煎熬,小舅舅,人心不是机器,感情更不是程序,有些线,一旦在日积月累的相互依存中模糊了,就再也画不回去了”
沈砚彻底僵在了原地。魏麟哲的话,剥开了所有情感的外衣,露出了内里盘根错节、几乎无解的病理根源和情感纠葛。
这比单纯的爱情更复杂,比简单的诱拐更沉重,它把一段惊世骇俗的关系,锚定在了治疗与生存的灰色地带,让人连愤怒,都感到无处着力。
指责魏麟哲趁人之危?
可他最初确实是拯救者。
指责他不负责任地跨越界限?可他又似乎是在尝试了所有复杂的途径后,才无奈地滑向了深渊。
更重要的是,魏逸丞的态度,楼下那孩子近乎殉道般的告白,与魏麟哲此刻剖白的是始于责任终于沉沦的轨迹,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这不是单方面的扭曲,而是两个在特殊境遇下互相依存、互相塑造的灵魂,在湿滑的斜坡上共同坠落。
沈砚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他准备好的所有斥责、所有规劝、所有基于常理道德的批判,在这赤裸裸的、混合着心理创伤与复杂情感的真相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愤怒还在,担忧更甚,但一种更庞大的、面对命运无奈织就的罗网时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连窗外的阳光都无法穿透这凝滞的空气。
沈砚终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冰冷的书桌边缘,他抬起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额角,闭上了眼睛。
原来,最难面对的,不是罪恶,而是这种混杂着拯救与堕落、依赖与爱情、责任与私欲,再也无法用简单是非对错来切割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