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逸丞在沈筝温柔而担忧的注视下,先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但很快,他抬起了头。没有闪躲,没有惊慌,甚至没有犹豫。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小姨,不是的”
他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要将深藏心底的话全部倾倒出来。
“是我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我…追着先生跑的,是我一厢情愿,缠着他,离不开他”魏逸丞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话语里的执拗和认真不容错辨,“小姨,我知道这不对,知道你们会觉得恶心、受不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的快乐,我的安心,我所有觉得活着真好的瞬间…都只有先生能给我”
他反手握住沈筝微微颤抖的手,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急切想要倾诉、想要被理解的迫切,“如果没有先生,我可能还是那个躲在角落里,连哭都不敢大声的魏逸丞,又或者是个没有自己名字的游魂,是他把我拉出来,教会我怎么活,怎么笑,小姨,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可是我真的爱他。不是依赖的喜欢,是想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爱,我就是爱他”
这番告白,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也更让人心头发酸,沈筝看着眼前哭得哽咽却眼神倔强的孩子,所有准备好的劝诫和质疑,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小崽也是这样红着眼睛,却执拗地抓着魏麟哲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全世界唯一的浮木。
原来,那份依赖,早就在岁月里悄然变质,生根发芽,长成了如今这副惊世骇俗却又仿佛理所当然的模样。
沈筝愣住了,她预想过很多种回答,或许是支支吾吾的默认,或许是委屈的哭泣,却唯独没想到会是如此直白而主动的承认。
这甚至比魏麟哲的强势更让她心惊。
“小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筝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个社会,人心叵测,你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你,你也不知道外界是什么样子的声音…这条路太难走了,你会受伤的”
“我知道这很难” 魏逸丞的眼圈微微红了,但眼神依然执拗,“可是小姨,没有先生…没有他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更难受了,爸妈反对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但是先生他一直在我前面…只要看着他,我就觉得不怕了”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羞涩与坚定的红晕,声音更轻,却更清晰,“而且,不是我一厢情愿,是先生他也爱我,他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保护我,所以,小姨,我相信他,也请你相信他”
画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沈筝看着魏逸丞脸上那不容错辨的幸福与信赖,忽然间,所有劝诫,担忧,试图挽回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想起姐姐沈萧电话里疲惫而认命的声音,想起刚才在楼下看到魏麟哲下意识将魏逸丞护在身后的姿态,再看着眼前小外甥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亮。
也许,就像姐姐说的,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他们这些局外人,即便再心痛,再不解,又能真正改变什么呢?
沈筝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轻轻抚了抚魏逸丞柔软的头发,就像他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她没有再说反对的话,只是眼里的忧愁,化作了更无可奈何的疼惜。
“傻孩子…” 她最终只喃喃地说了这三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也预示着她态度的软化。
可是楼上的书房内,死寂依旧在蔓延。
魏麟哲的目光落在沈砚僵硬的背影上,他知道小舅舅的愤怒源自关心。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低沉而坚定,“小舅舅,所有您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困难,我都想过无数遍”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正是因为想得太清楚,我才更确定,我不能放开他,压力、非议,我会挡在他前面,我能给他的,或许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正确的人生,但我能保证,是一个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再孤单害怕的人生”
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恳切“我知道这很难让您立刻接受,但我请求您,哪怕只是为了小崽,你试着看一看,看一看他现在,是不是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会笑会闹、有安全感的人”
沈砚没有回头,久久的沉默充斥在书房里,楼下的画室,也只剩魏逸丞压抑的抽泣声和沈筝无言的叹息。
阳光在移动,穿过窗户,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有些东西,就像这些尘埃,原本隐匿在光线之外,一旦被照亮,便再也无法假装视而不见。
沈砚和沈筝此刻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并非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诱拐或欺压,而是两颗在相依为命的漫长岁月里,早已血肉相连、无法剥离的灵魂。
强行分开,或许才是真正残忍的伤害。
沈砚依旧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像一块冷硬的石碑,压在书房的阴影里,魏麟哲能听见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困兽在胸腔里冲撞。
他见过沈砚在谈判桌上的杀伐果决,见过他对家人的温柔纵容,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沉默的抵抗,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力,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空气中本就稀薄的氧气。
魏麟哲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那里,如同过去无数个需要他独自面对风浪的时刻一样,脊背挺直,目光沉静。
他知道,有些壁垒,只能靠时间侵蚀,无法用言语强攻。
良久,久到窗外的光线又偏移了半尺,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变形的窗框影子。
沈砚的肩膀,极其轻微地,塌陷了一丝弧度,那不是一个放弃的姿态,更像是一种深深的、浸透了疲惫的无力。
“什么时候的事?” 沈砚的声音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沉闷而嘶哑,他没有回头,这个问题却精准地抛向了魏麟哲,也抛向了这段关系无法回避的起点。
魏麟哲沉默了片刻,并非回避,而是在审视那个连自己都难以清晰界定的原点,“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他的回答坦诚得近乎残酷,“如果硬要说,或许从他第一次抓住我的衣角不肯放开,而我除了任由他抓着、竟然想不出其他办法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失控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沉重的空气,落到了更遥远的过去。“最初只是责任,是可怜,是想给这个被世界亏待了的孩子一个角落,后来是习惯,是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时,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满足,等我意识到那满足里掺杂了别的、绝不应该有的东西时,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