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王城的队伍比来时沉默了许多。
星痕带队在前方开路,九名星神卫拱卫着中间的两辆马车——一辆载着被封禁修为的黑袍老者及其几名核心手下,另一辆则用来安置重伤的玄景、云初,以及那个从归墟之门带出的水晶球。
马车内,云初靠坐在车厢一侧,右臂的灰化已经蔓延到手肘上方三寸,整条手臂冰冷僵硬,指尖泛着不祥的灰色。她闭目调息,试图用五钥之力压制侵蚀,但效果甚微——归墟之门的本源侵蚀,不是那么容易清除的。
对面,玄景半躺在软垫上,面色苍白如纸。胸口的灰化纹路已经扩散到整个上半身,像一张灰色的蛛网缠绕着他。星痕给他喂了数颗高阶疗伤丹药,也只能勉强稳住伤势不恶化。
两人中间,那颗灰色水晶球静静放置在特制的阵法盘中。球体表面的裂痕比之前更多了,透过缝隙,能隐约看见里面蜷缩的人影偶尔会轻微动弹。
“星洛……”云初睁开眼,看着水晶球,“她在里面多久了?”
玄景缓缓摇头:“不知道。但归墟之门的时空与外界不同,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
车厢内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石道的辘辘声。
半晌,玄景忽然开口:“你的手,给我看看。”
云初迟疑了一下,伸出右臂。灰化的部分已经失去知觉,皮肤粗糙如岩石,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类似归墟符文的纹路。
玄景用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也在轻微颤抖——伤势太重了。
“疼吗?”他问。
“不疼。”云初摇头,“完全没感觉。”
这反而更糟。失去知觉意味着侵蚀已经深入骨髓,神经都被破坏了。
玄景没有说话,只是掌心泛起微弱的银光,试图再次驱除灰化。但银光刚一接触灰化区域,就被一股更强的灰色能量反弹回来,他闷哼一声,嘴角又渗出血丝。
“够了。”云初抽回手,“你的伤比我重,别浪费力气。”
“我不会让你废掉一只手。”玄景盯着她,眼中是执拗的光,“等回到王城,我去找大长老要‘星源髓液’。那是王城宝库中最珍贵的疗伤圣物,一定能治好你。”
云初摇头:“星源髓液百年才能凝聚一滴,大长老不会给的。而且你现在和他的关系……”
“他会给。”玄景语气冰冷,“用他勾结归墟、私开归墟之门的证据换。”
云初一怔:“你有证据?”
“守望堡的假军报,赵元的供词,那个黑袍老者的身份——他是大长老麾下影卫的副统领,这个我认得。”玄景缓缓道,“再加上这颗水晶球里的星洛……证据足够了。”
他顿了顿,看向水晶球:“只是我没想到,星洛竟然会被困在归墟之门中。当年她在永寂冰原失踪,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或者投靠了归墟。”
“你觉得她现在……还是原来的星洛吗?”云初轻声问,“在归墟之门里困了那么久,会不会……”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会不会已经被归墟侵蚀,成了敌人?
玄景沉默片刻:“等球体封印解除就知道了。但无论如何,她都是重要的人证。大长老私开归墟之门,还囚禁星璇圣女的妹妹,这个罪名,够他喝一壶的。”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水晶球在阵法盘中滚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球体内的人影似乎被惊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云初和玄景同时看向水晶球。
裂痕深处,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那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她茫然地转动眼珠,透过裂痕看向外面,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说什么。
云初凑近水晶球,将耳朵贴在裂痕旁。她听见了,极其微弱的声音:
“姐……姐……”
是在叫星璇。
云初心中一痛。她轻轻敲了敲水晶球表面,柔声道:“星洛,是我,云初。你能听见吗?”
水晶球内的人影颤了颤,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落在云初脸上。良久,那双眼睛里浮起一丝极淡的清明。
“云……初?”声音嘶哑干涩,像很久没说过话。
“是我。”云初点头,“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星洛没有回答。她转动眼珠,看向玄景,看了很久,忽然,眼泪从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涌出。
“星……陨……大人的……后裔……”她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玄景微微坐直身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星洛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我背叛了……姐姐……我信了暗辰的话……我以为……归墟能带来永恒……”
她开始剧烈咳嗽,水晶球内的灰雾翻涌。云初急忙将五钥之力注入球体,帮她稳定状态。
好一会儿,星洛才平静下来,声音更加虚弱:“暗辰……把我骗进传送阵……醒来时……就在那片灰色空间……他们……用我的血脉……作为锚点的媒介……”
云初和玄景对视一眼,都明白了。
星洛是星璇的妹妹,血脉中蕴含着承天殿圣女一系的力量。这种力量对归墟之门有特殊的吸引力,所以大长老一脉才会囚禁她,用她的血脉作为开启门扉的“钥匙”。
“你知道是谁把你困在那里的吗?”玄景问。
星洛沉默了很久,久到云初以为她又失去了意识。就在两人准备放弃时,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一个……戴着……星轨议会徽记的人……”
玄景瞳孔骤缩。
星轨议会。
那是维持整个多元修真宇宙秩序的最高机构,巡天司和玄天司的上层。如果这件事背后有星轨议会的影子……
“具体是谁?长什么样?”玄景追问。
“看不清……”星洛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戴着面具……但……他手上……有‘裁决之眼’的刺青……”
裁决之眼。
云初猛地想起,在修复星空古路的途中,冰璃曾提过——星轨议会内部存在一个神秘派系,以“裁决之眼”为标志,行事诡秘,立场不明。冰璃怀疑,这个派系与归墟有某种联系。
“看来,大长老背后的靠山,比我们想象的更大。”玄景语气冰冷。
水晶球内,星洛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睛缓缓闭上,再次陷入沉睡。
车厢内恢复安静,但气氛更加凝重。
云初看着自己灰化的手臂,忽然道:“玄景,如果大长老背后真的是星轨议会的高层……那我们这次回去,可能不只是王城内部的斗争了。”
“我知道。”玄景闭目养神,“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星轨议会也不是铁板一块。冰璃所在的巡天司,墨渊的天工坊,还有承天殿旧部……我们有我们的盟友。”
云初点头,正要说什么,马车外传来星痕的声音:
“星主,前方十里就是王城北门。城楼上……有异动。”
玄景和云初同时撩开车帘。
远处,星陨王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但本该在黎明时分打开的城门,此刻依然紧闭。城楼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卫兵,弓弩上弦,剑戟如林。
而在城门正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那是王城进入最高戒备状态的标志。
“看来,大长老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玄景放下车帘,语气平静,“准备迎接吧。”
云初握紧左拳:“你的伤……”
“死不了。”玄景从储物袋中取出那件星主礼袍,开始艰难地穿戴。每动一下,胸口的伤口都在渗血,但他面不改色,“既然要演戏,就得演全套。”
云初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心中发紧。但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她只能默默取出丹药,递给他:“先吃药。”
玄景接过,服下,然后看向她:“你也换身衣服。接下来的场合,得有点气势。”
云初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劲装,点头。她也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干净的月白色长裙——这是当年在青岚宗时,玄景送她的那套,她一直留着。
两人在颠簸的马车中换好衣服。当玄景重新束起星冠、披上礼袍时,那个重伤虚弱的青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威严冷峻的星陨王城之主。
云初也梳好长发,换上长裙,右臂的灰化被她用宽大的袖子遮掩。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澈坚定。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
星痕策马上前,扬声喊道:“星主巡查归来,开城门!”
城楼上,一名将领探出身来,正是大长老麾下的心腹之一。他拱手行礼,语气却带着刻意的为难:“星主恕罪!昨夜王城发生叛乱,现全城戒严。大长老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还请星主暂候,待大长老亲自前来……”
“放肆!”星痕厉喝,“星主亲临,谁敢阻拦?”
将领面色不变:“军令如山,请星主体谅。”
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马车门帘掀开。
玄景缓缓走下马车。他一步步走到队伍最前方,仰头看向城楼。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映不暖那双冰冷的眼睛。
“开门。”他只说了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城楼。那不是命令,而是宣告——宣告他的身份,宣告他的权威。
城楼上的卫兵们开始骚动。他们都是王城的士兵,虽然受大长老调遣,但面对真正的星主,血脉中的敬畏本能被唤醒。
将领脸色微变,还想说什么,玄景已经不再看他。
玄景抬手,掌心浮现出星主印鉴。印鉴亮起,与王城大阵共鸣——整座城墙上的符文开始发光,城门发出沉重的轰鸣,缓缓向内打开。
“星主归城——!”星痕高喝。
队伍在万千目光中,驶入城门。
城楼阴影处,大长老站在窗前,看着下方驶过的马车,脸色阴沉如水。
他身后,雪姬低声道:“父亲,就这样放他们进来?”
“不然呢?”大长老冷笑,“他拿出了星主印鉴,强行关闭城门只会激化矛盾。而且——”
他看向那辆载着黑袍老者的马车,眼神阴鸷:“他也带了‘礼物’回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较量。”
马车内,云初透过车窗缝隙,看见了站在阴影中的大长老。
四目相对,无声交锋。
她收回目光,轻声对玄景说:“他看见了。”
“让他看。”玄景闭着眼,“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