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几个小时过去,当霍恩佩斯从深沉的治疗性睡眠中自然醒来时,窗外的黑湖已然是一片深邃的幽暗。
只有一些发光的水母和鱼类如同幽灵般缓缓游弋,投下诡谲而微弱的光斑。
他睁开眼,感觉那股沉重的眩晕感和脱力感已经消退大半,虽然精神依旧有些倦怠,但思维已经恢复了清晰。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校医疗翼转到了西弗勒斯的私人休息室,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床头的矮几上放着一杯清水和一小瓶散发着莹莹绿光的魔药。
沉默了半晌,他才撑着手臂坐起身,动作间,守在外间的西弗勒斯也仿佛心有灵犀般,几乎立刻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依旧不算太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冷静,只是在那冷静之下,明显多了一抹难以化开的凝重。
“感觉如何?”斯内普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霍恩佩斯却总能捕捉到那语气中的细微关切。
“好多了,教授。头脑很清醒。”霍恩佩斯老实回答,并端起矮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温凉的液体顿时滋润了他干涩的喉咙。
最终,斯内普走到床边,却并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锐利。
“现在,告诉我一切。你看到的,听到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不同寻常的地方。”
霍恩佩斯点了点头,放下水杯,开始以一种极其客观,近乎冷静到冷酷的语气,复述他在汤姆·里德尔记忆中所见的一切。
从走廊里遇到海格和里德尔的对峙,到里德尔指认八眼巨蛛是杀人凶手,再到海格被开除,里德尔获奖的全过程。
他描述得清晰而简洁,没有遗漏任何看到的画面,也没有加入任何主观的猜测和情绪。
直到全部事实陈述完毕,他才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目光清澈而笃定地看向斯内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用异常肯定的语气补充道。
“但是,教授,我几乎可以确定,这段记忆是经过精心篡改和编辑的。”
“他给我看的,只是他希望我看到的,被他扭曲过的真相。”
闻言,西弗勒斯的眉头紧紧锁住,几乎形成了一个深刻的沟壑,而他放在身侧的手指,此刻也无意识地捻动着袍子的布料。
“理由。我需要你判断的依据。”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审视。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袭击方式存在根本性的矛盾。”
霍恩佩斯的思维条理清晰,如同在解答一道复杂的魔药学问答题,“海格饲养的是八眼巨蛛阿拉戈克。”
“根据《神奇动物在哪里》的记载,八眼巨蛛的攻击方式主要是依靠它们含有剧毒的鳌牙进行咬噬,以及用强壮的螯肢进行缠绕和挤压。”
“但是,我们这次面对的袭击,无论是洛丽丝夫人还是科林·克里维,他们都是被某种强大的魔法力量瞬间石化,身体上没有留下任何物理性的伤口,就更不用说蜘蛛毒液特有的腐蚀痕迹了。”
“这显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攻击模式。”
斯内普微微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很快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
这个疑点,确实一针见血。
“其次,”霍恩佩斯继续分析,语速平稳,“里德尔在记忆中的表现,完美得不符合常理。”
“他像一个事先知晓所有剧本,并且精准掌控着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反应的演员。”
“从偶然发现,到无奈指证,再到沉痛地看着海格被带走,最后理所当然地接受表彰……”
“整个过程流畅得就如同排练过无数次,没有任何属于少年人的犹豫、挣扎或者不确定。”
“他太清楚每一步该如何走,才能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英雄,同时将海格钉在罪人的耻辱柱上。”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而非真实事件的还原。”
接着,霍恩佩斯的神色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一幕的情景该不该告诉西弗勒斯,但为了防止线索遗漏,到底还是开口了。
只听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教授,在我离开前,他在记忆的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在我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故人的气息。”
“故人……”西弗勒斯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瞬间开启了他脑海中那扇通往最黑暗记忆的闸门。
冰冷的恐惧与滔天的怒火交织着席卷而来,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是前食死徒,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汤姆·里德尔这个看似无害的名字背后,隐藏着的是日后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黑魔王——伏地魔。
他也清楚地知道,伏地魔能够如同指挥手臂般自如地指挥他的宠物蛇纳吉尼,这昭示着他同样是一个蛇佬腔——萨拉查·斯莱特林着名的,也是最为人所忌惮的血脉标志。
而这本日记本魂器的创造时间,根据邓布利多的推测和有限的线索,应该是在伏地魔第一次势力崛起,追求永生与力量的时期。
或许距离他在意之人为保护他而惨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一个被剥夺了所爱的彻底刺激,为了获得复仇力量而疯狂投身于最危险,最禁忌的黑魔法,最终在力量中迷失了本心,彻底堕落的灵魂……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线索,就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被故人这个词逐一串联了起来,构成了一幅清晰而令人不寒而栗的图画。
年轻的汤姆·里德尔,一个天赋异禀、野心勃勃的斯莱特林后裔,蛇佬腔。
五十年前密室被打开,放出怪物袭击麻瓜出身的学生。
海格被选为完美的替罪羊,真正的开启者却逍遥法外,甚至借此机会清除了可能知晓某些秘密的潜在威胁,并为自己赢得了荣誉和信任,进一步巩固了地位。
伏地魔日后对黑魔法的痴迷,对永生和绝对力量的追求,其最初的堕落轨迹,或许正源于早年的这次成功实践,以及失去在意之人后心态的彻底扭曲。
而这本承载着他十六岁灵魂碎片的日记,很可能保留着他对那段过往最“真实”的记忆,包括……
他可能才是那个真正打开了密室,并且操纵了这一切的人。
想着,西弗勒斯猛地从床边的阴影中站直了身体,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眼中闪烁着震惊、了然,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寒意。
如果他的推测成立,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真正的斯莱特林继承人,五十年前就是汤姆·马沃罗·里德尔本人。
他利用那次事件,不仅清除了障碍,嫁祸于人,还为自己赢得了声望,甚至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进一步满足了他对力量和控制欲的渴求。
而五十年后的今天,他的魂器现身,且再次被激活,密室也因此被再次打开……这一切的一切,显然绝非偶然。
“恐怕……”斯内普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毒蛇在黑暗中蓄势待发,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洞悉一切的愤怒。
“他才是五十年前真正的开启者……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
话落,他看向霍恩佩斯,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发现至关重要,它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霍格沃茨上空的厚重迷雾,揭示了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丑陋真相。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正在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邪恶的黑魔法造物,更是一个在十六岁时就已然如此狡猾、冷酷、善于伪装和操纵人心,并且对霍恩佩斯产生了某种特殊兴趣的敌人。
那句故人的气息,就仿佛一道不祥的阴影,萦绕在西弗勒斯的心头,带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危机都更冰冷刺骨的恐惧。
这兴趣从何而来?霍恩佩斯的体内是否还有其他灵魂的存在?
以及汤姆那句故人的意思,究竟指的是森诺,还是他其实也拥有伏地魔的记忆,知道了被他杀死的罗斯林恩灵魂其实并没有消逝。
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敢深想,那念头本身就如同毒药。
霍恩佩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推断背后代表的严重性。
他看着西弗勒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杀意,轻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教授,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真相……要不要想办法立刻通知邓布利多校长?”
终于,西弗勒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腾的情绪重新冰封起来,恢复冷静的思考。
“邓布利多被魔法部的事务缠身,卢修斯·马尔福在其中定然功不可没,短时间内他恐怕难以脱身,即使我们联系上他,也无法提供确凿的证据。”
说着,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黑湖深处那些悠然游弋的,散发着幽光的生物,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不带感情的冷冽。
“一段来自一个邪恶魂器的,被严重怀疑篡改过的记忆,在法律上和逻辑上,都不足以取信于魔法部那些被官僚主义浸透的蠢货,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我们需要更为确凿的证据,或者……想办法让他自己暴露出来,留下无法抵赖的痕迹。”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霍恩佩斯的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但在那之前,你依旧需要休息。庞弗雷夫人的诊断你必须严格遵守,你的大脑不能再进行任何高强度的思考或精神活动。”
“关于日记本的一切交流,现在无限期中止。在我制定出更周全、更安全的计划之前,你将不得再与他有任何文字上的交流。”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一次,霍恩佩斯没有反驳。
他确实感到了精神深处传来的一种源自本源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消耗,更是与那种极端邪恶和狡诈存在短暂接触后,带来的精神上的沉重负荷。
尤其是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故人的气息,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意识深处,带来隐隐的不安。
于是,他顺从地点了点头,重新滑入柔软的枕头里。
半晌,西弗勒斯走到床边,再次为他掖了掖被角,动作依旧略显僵硬,却异常仔细,仿佛在完成的是一项重大的仪式。
直到少年睡去,西弗勒斯这才深深的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离开了休息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故人的气息……”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眼中翻涌着深沉如墨的复杂情绪。
他绝不会让历史以任何形式重演,绝不会再失去眼前这个他立誓要守护的光亮。
无论那个故人指的是谁,无论汤姆·里德尔在打什么主意,他都绝不会让其得逞。
这一次,他将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