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以及华夏相关法律法规。”沈玥微笑,“比如关注环保、教育公平、弱势群体的作品,会有加分。当然,前提是内容积极向上,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夏知微想起秦朗的警告——银河在欧洲扶持的那些“进步电影”,都是在安全框架内的批判。
“如果我想拍一部揭露行业黑幕的电影呢?”她直接问。
沈玥的笑容淡了些:“那要看揭露的是什么,以及...揭露的方式。银河支持建设性的批评,而不是破坏性的攻击。”
“比如《风暴眼》那种?”
“《风暴眼》是特例。”沈玥斟酌着词句,“它诞生在特定时期,取得了特定效果。但夏导,你要明白——时代在变。现在更需要的是...凝聚共识,而不是制造对立。”
夏知微懂了。银河要的是“和谐”的进步,“安全”的反抗。他们要的不是刀,是装饰刀鞘。
“还有一件事。”沈玥推过另一份文件,“关于周子昂导演。银河愿意成立‘子昂康复基金’,全额承担他的医疗和康复费用,并且...投资完成他的遗作《默河》续集。”
“遗作?”夏知微心脏一紧。
“医生说,他就算醒来,也可能永远无法再执导筒。”沈玥语气惋惜,“但我们可以找最好的导演完成他的作品,用最先进的虚拟制片技术,甚至可以用AI复原他的导演风格。让他的梦想,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用AI复原导演风格。夏知微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爬上来。他们不仅要控制活着的创作者,连倒下的都不放过。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说。
“当然。”沈玥起身,“不过提醒一下——基金申请下周一截止。如果联盟错过这一期,就要等明年了。而明年...市场环境可能完全不同。”
离开银河大厦时,天空飘起细雨。夏知微站在路边等车,手机里跳出十几条消息。苏晴发来语音,声音焦急:“微微,青禾影像刚才宣布退出联盟,单独和银河签约了!他们拿到了一个五千万的纪录片项目!”
接着是新浪潮工作室的负责人:“夏导,对不起...银河给的实在太多了。他们说能帮我们解决海外发行,这是我一辈子的梦想...”
然后是赵磊的合伙人——赵磊还在看守所,但他的工作室已经改名叫“银河视觉”,logo都换了。
联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温柔刀,刀刀不致命,但刀刀见血。
车来了。夏知微刚坐进去,秦朗的电话就打来了,背景音是机场广播。
“我落地了。查到了更吓人的东西——银河不只是影视公司,他们是‘全球文化影响力指数’的主要数据提供商。这个指数被很多国家的文化政策制定者参考,用来决定扶持什么、打压什么。”
“什么意思?”
“意思是,银河可以通过数据,影响一个国家认为什么文化产品‘有价值’。”秦朗声音急促,“他们现在在华夏推的这套‘创作价值评估体系’,很可能就是未来行业标准的雏形。如果被他们掌控了标准,就等于掌控了整个行业的话语权。”
标准。比资本更可怕的东西。资本可以反抗,但标准潜移默化,让你不知不觉中被规训。
“还有,”秦朗顿了顿,“我查到沈玥的背景——她父亲是华夏文化系统的高层,十年前退休。她在欧洲留学工作八年,三年前被银河高薪挖回。这不是巧合。”
夏知微握紧手机。原来如此。银河找沈玥,不只是因为她的能力,更因为她的背景。这是比黑石更高明的本土化——用华夏人,管华夏事。
“你现在去哪?”她问。
“去医院看子昂,然后回工坊。”秦朗说,“夏知微,这场仗...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难打。因为这次,敌人穿着我们的衣服,说着我们的话。”
医院里,周子昂的情况稳定了,但没醒。医生说,他的大脑在自我保护性休眠,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看天意。
夏知微坐在床边,看着监测仪上跳动的曲线。周子昂的母亲在角落里叠纸鹤,说是祈福。一千只纸鹤,已经叠了三百多只。
“微微姐...”周子昂的母亲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子昂昨晚说梦话了。”
“他说什么?”
“他说...‘数据是假的’。”老人抬起头,眼眶通红,“重复了好几遍。数据是假的...什么意思?”
夏知微心里一动。她想起周子昂出事前,正在查银河的数据系统。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正想着,病房门被推开。李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大束白百合。
“沈总让我来看看周导。”他把花放在床头,动作轻柔,“医疗团队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下周从德国来的神经科专家会诊。所有费用银河承担。”
“谢谢。”周子昂的母亲低声说。
李维转向夏知微:“夏导,沈总让我带句话——她理解你的顾虑,所以银河愿意再让一步。创作基金的评审委员会,银河只占两席,联盟占五席。这是最后的诚意。”
从三席降到两席,确实让了一大步。但夏知微知道,重要的不是席位数,是标准。如果评审标准是银河定的,那么哪怕银河一席不占,依然能控制结果。
“我需要和联盟成员商量。”
“当然。”李维递过一张卡片,“这是沈总私人的联系方式。她希望...能和你单独喝杯茶,不谈公事,就聊聊电影。”
又是这套。先公事公办,再私下温情。银河深谙人性——人可以在谈判桌上强硬,却很难在茶桌前冷漠。
夏知微接过卡片,没说话。
李维离开后,周子昂的母亲小声说:“微微,这个人...眼神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他看子昂的时候,不像看病人,像看...”老人想了想,“像看一件物品。”
物品。这个词让夏知微不寒而栗。
她走到医院走廊,给秦朗打电话:“子昂出事前,是不是在查银河的数据系统?”
“是。”秦朗说,“他从黑石那边搞到一些内部资料,发现银河的数据源有问题——很多所谓的‘用户行为数据’,其实是模拟生成的。他们在用AI制造‘民意’。”
“模拟数据?”
“对。比如一部电影还没上映,银河的系统里就已经有‘预测评分’和‘用户画像’了。这些数据会影响排片、宣传、甚至奖项评选。”秦朗顿了顿,“更可怕的是,他们不只模拟华夏的数据,还模拟全球数据。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制造国际口碑。”
原来这就是“全球文化影响力指数”的真相——不是反映现实,是制造现实。
夏知微想起斯特林的话:“数据不会说谎。”但数据会说谎,如果制造数据的人想说谎。
她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看着楼下停车场李维坐进一辆黑色轿车。车子发动,缓缓驶出医院大门。
手机震动,是陆云发来的消息:“父亲情况恶化,医生说要准备后事。我暂时回不去了。工坊和联盟...你全权处理。做你认为对的事。”
做你认为对的事。这句话像山一样压下来。
夏知微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沈玥的电话。
“沈总,喝茶就不必了。关于合作,我有一个新的提案——”
两天后,晚云工坊的院子里搭起了简易舞台。联盟剩下的十一家成员机构全来了,加上几十家媒体,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夏知微站在台上,背后的大屏幕显示着标题:“‘真实创作公约’发布会”。
“今天,我代表晚云工坊及创作者联盟,宣布三件事。”她对着镜头,声音清晰,“第一,我们正式拒绝银河传媒的合作提议。”
台下哗然。媒体记者们疯狂拍照。
“第二,联盟将发起‘真实数据倡议’,呼吁所有创作者、平台、投资方,公开作品相关数据的采集和使用方式,拒绝算法黑箱操作。”
大屏幕上出现一份公约文本,第一条就是:“不使用模拟数据作为创作或决策依据。”
“第三,”夏知微顿了顿,“我们将成立‘独立创作基金’,资金来源不是大资本,而是观众众筹、会员订阅、以及愿意支持真实创作的企业和个人。这个基金没有评审委员会,只有一个原则——作品必须基于真实,讲述真实,为了真实。”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台下炸开了锅。
沈玥坐在第一排,脸色依然平静,但手指紧紧攥着提包带子。李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微微摇头。
发布会结束后,夏知微被记者团团围住。
“夏导,您这是公开向银河宣战吗?”
“您不担心遭到报复吗?”
“联盟现在只剩十一家成员,您觉得还能撑多久?”
夏知微一一回答:“不是宣战,是划清界限。不担心报复,因为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十一家很少,但只要还在坚持,就不少。”
回到工坊里面,苏晴红着眼眶抱住她:“微微,你知道刚才青禾影像的负责人给我发消息说什么吗?他说‘你们疯了,但疯得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