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多少次了?
意识在混沌的剧痛与短暂的湮灭中浮沉,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迷失在时间与肉身的轮回里。
嗤啦——!
那是骨骼被无法形容的巨力强行折断、又被更加狂暴的能量瞬间汽化的声音。噗—— 紧接着是血肉、脏器、神经网络在同一刹那被碾成最基础粒子时发出的、沉闷而绝望的爆鸣。
视野化为纯粹的白光,然后是深邃的、连“无”这个概念都显得奢侈的黑暗。
然而,就在这存在本身即将彻底消散于归墟海无尽悲鸣中的前一瞬——
嗡……
一股温润、磅礴、蕴含着“生长”与“复原”终极意蕴的翠金色光芒,便会自他灵魂最深处、自那与建木本源勾连的丰饶命途印记中勃然爆发!
这光芒如同最精密的时空倒流程序,又如同一双创世之神的手。
它强行收拢那些逸散的能量基本粒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精度,重新编织血肉的纹理,构筑骨骼的框架,接续断裂的神经,修复破碎的识海……
在近乎零时间内,将一副“崭新”的、与毁灭前一模一样的躯体,重新“打印”出来。
砰!
凯文重重砸在一片由凝固的文明残渣和暗红晶体构成的“礁石”上,新生的肺部猛地吸入一口充斥着血腥、铁锈与绝望信息的“空气”,引发剧烈的咳嗽。皮肤传来真实的、火辣辣的触感,肌肉因瞬间的过度修复而微微痉挛。
肉体上的毁灭与重生,其痛苦固然如同将人反复投入熔炉与冰渊,但对于经历过终焉之战、背负着整个文明重量的凯文而言,尚可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忍受。
真正令他灵魂战栗的,是精神层面的、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质的“凌迟”。
卡俄斯,这位已然与污染源深度结合、高踞于神性领域的“灰鸦指挥官”,她的攻击从来不只是能量与物质的湮灭。
每一次刀光的闪烁,每一次能量洪流的冲刷,甚至只是她那双浑浊血眸的凝视,都裹挟着庞大到难以想象、混乱到足以令任何有序意识崩溃的精神力冲击!
那是亿万文明毁灭瞬间的集体哀嚎,是无尽被吞噬灵魂的永恒怨念,是污染源本身那纯粹的“否定”与“虚无”意志的具象化!
这些精神毒素与信息碎片,如同最细密、最恶毒的钢针,穿透一切物理与能量的防御,直接刺入凯文的灵魂,进行最野蛮的搅动、侵蚀与覆盖!
每一次“复活”,他的灵魂都仿佛被强行剥离了一层“自我”,又被强行塞入了无数陌生而痛苦的“他者”。
属于“凯文·卡斯兰娜”的记忆、情感、信念,正在与无穷无尽的“毁灭回响”进行着最惨烈、最绝望的拉锯战。
他能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被缓慢地磨灭、稀释……或许是他的名字,或许是对某个笑容的温暖记忆,或许仅仅是“不想输”的这个念头本身。
这种灵魂层面的消耗与污染,远比肉体的疼痛更加恐怖,更加根本。建木的丰饶之力可以重塑肉身,却无法净化这种直抵存在根源的精神侵蚀。
这一战,早已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生死搏杀。
其烈度,甚至影响到了这片塔的核心
原本无边无际、缓慢涌动的猩红“海水”,在两人持续的对轰与法则碰撞产生的余波下,大片大片地被直接蒸发!
不是沸腾,不是溅射,而是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与恒星核心的诡异结合体,瞬间从信息\/物质\/能量混合态,被彻底“归零”,化为更加基础的、连“混沌”都算不上的某种“前存在状态”!
海水蒸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从塔体深处、从其他维度补充而来的速度。
以两人战场为中心,方圆数万公里的猩红海面,已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洼陷!
洼陷边缘,是如同悬崖般陡峭的、由凝固的暗红晶簇和文明残渣构成的“海岸线”,下方则是翻滚着终极虚无色彩的黑暗深渊,仿佛直通宇宙诞生之前的“奇点”。
甚至连那棵扎根于海最深处、一半辉煌一半污秽、庞大到足以支撑整个塔体结构的伪·虚数之树,那如同星系网络般的树冠中,似乎也有一部分“注意力”,被这场蝼蚁撼天般的战斗所吸引,微微调整了能量流转的方向,投来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带着某种冰冷“观察”意味的“余光”。
卡俄斯悬浮在这片新生“洼陷”的上空,那对由无数蠕动眼睛构成的黑红蝶翼在她身后缓缓扇动,搅动着混乱的能量流。
她手中那柄模仿自露西亚“红莲”长刀外形、却完全由高维能量与法则碎片凝聚而成的利刃,此刻正蒸腾着难以言喻的苍白色雾气。
那雾气并非低温所致,而是能量凝聚到极致、开始自发“蒸发”周围低维规则所产生的异象。
她很少……不,是自从彻底拥抱污然、登上神座、开始以“塔”的意志巡行于诸界坟场之后,就再也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她遗忘的……“快感”。
不是虐杀的愉悦,不是毁灭的满足,而是一种棋逢对手、力战强敌时,灵魂深处被激起的、最原始的战斗渴望与技艺碰撞的火花。
她碾碎过无数的文明,那些文明中最强的守护者、最后的英雄、乃至企图反抗的“神只”,在她面前往往撑不过三个回合,便会被那绝对的“否定”与“吞噬”权能化为新的墓碑。
而眼前这个白发少年……
他居然能一次次从死亡中爬起!
他居然能用那些看似杂乱、实则精妙融合的力量,数次在局部形成对自身的压制!
他甚至逼得“塔”这个自动化的坟场管理系统,为了容纳两人战斗余波而不至于整体崩溃,被迫改变了自身的宏观形态,从“塔”转化为“大陆”,再升华为“赤月”!这简直是对“塔”存在逻辑的一种暴力“调试”!
就在那洼陷边缘、由无数文明残骸与信息淤泥堆积而成的“泥层”中——
哗啦!
一只沾满污秽、皮肤多处破损、却异常稳定的手,猛地探出!紧接着是另一只手!双手扒住坚实的晶簇边缘,肌肉贲张,一个浑身浴血、银发沾满黑红污迹的身影,猛地从中将自己的身体拔了出来!
是凯文。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冰蓝色的眼眸却依旧如同极地永冻的寒冰,深处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
他身上那套由【圣痕空间】力量外显形成的、流转着古老符文与守护意志的金色铠甲,此刻已经遍布裂痕,多处崩碎消失,露出下面同样伤痕累累的作战服和肌肤。
背后的银翼,一只已完全折断,扭曲地耷拉着,另一只也布满裂缝,光芒暗澹。
手中紧握的、由「天之王权」炼金术极致凝聚而成的长剑,更是从中断裂,只剩半截残刃,兀自闪烁着不屈的微光。
穷途末路。
这四个字,是此刻形容他境况最贴切的词语。
比绝对战力?
且不说他自己“早产”的本质和体内诸多力量的冲突隐患,卡俄斯早已是高维存在不知多少岁月,能量近乎无限,存在性近乎不灭,常规攻击对她而言连“刮痧”都算不上。
比消耗与持久?对方背靠整个“塔”的能源与物质支撑,猩红之海、伪树、无数文明残骸都是她的储备。
而凯文,除了体内那个残破的圣痕空间和少数几个勉强维持的世界雏形,几乎是无源之水。
比瞬间爆发?
短时间内,凭借多重力量融合与战技精妙,他或许能占据上风。
但只要爆发期一过,力量衔接出现缝隙,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比对规则的理解与权能运用?对方是将世界线当零食咀嚼、随意定义物理常数的“神明”。
他掌握的律者权柄、命途之力、炼金术法则,在对方那源自“原初混沌”的污染权能面前,如同孩童挥舞的木剑面对恒星熔炉。
这仗,怎么看都是死局。
【到底是什么……让他坚持到现在的?】
这个疑问,如同细微的涟漪,在卡俄斯那被污染与神性覆盖的、近乎凝固的意识深潭中漾开。她不理解。
或者说,如今已被污染同化、以神明姿态探究“人性”与“神性”边界的“她”来说,或许自己早已遗忘……
在某个遥远到的过去,在冰冷的实验室与无尽的轮回之外,她也曾像眼前这个白发少年一样,为了某个珍视的身影,为了一个微小的、温暖的承诺,押上自己的一切,挺直嵴梁,绝不向绝望跪下。
正是这丝微不可察的、源自遥远本我的困惑与触动,让她手中即将再次挥出的、汇聚着璀璨紫红色星云能量的刀刃,微微停滞了百分之一秒。
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重叠混沌的非人回响,却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离开吧……”
“你的奋战……毫无意义……”
“离开……在‘终末’的帷幕彻底落下之前……你或许……还有机会,与你心爱之人……做最后的团聚……”
这是她能给予的、最接近“仁慈”的劝谏。
尽管她深知,所谓的“团聚”,在赤月凌空、吞噬万物的终局面前,也不过是片刻的温存,终将化为虚无的泡影。
劝降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滴,落在凯文残破的躯体与沸腾的意识中。
离开?团聚?
他的目光,掠过手中断裂的王权之剑,掠过身上崩碎的圣痕铠甲,掠过这片由无数文明尸骸构成的、名为“塔”的战场,最终定格在远方——那里,是家的方向、是所有他在乎的人,依然在守望、在战斗、在活着的世界。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他所爱、或爱他的人,在他面前逝去。无论他有没有力量去改变,无论这场战争的结果早已被标注上怎样的“注定的失败”。
一个人可以被击败,可以被碾碎一千次、一万次,但只要他的意志还未向“绝望”本身屈服,他就尚未被真正“毁灭”。
一个人或许在力量的尺度上渺小如尘埃,可以被斥为“弱小”,但面对不可战胜之物时,那挺身而出的姿态本身,就与“怂”字绝缘。
“■■■■(某个名字,或是无法言说的情感)……”
凯文的嘴唇翕动,吐出一个或许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音节。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终焉的旋涡似乎平息了,丰饶的光点暗澹了,帕弥什的紫芒隐匿了,只剩下最纯粹的、属于“凯文”的决意,如同风暴眼中最后的宁静。
“……看来,只能下辈子……再好好告白了。”
他如此想着。对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将“死亡”视为从“救世”宿命中解脱的他而言,恐惧早已远去。
他只是有些遗憾,对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对那些还想一起看的风景,对那个曾许诺要守护的世界……
他不是神,从来都不是。他只是一个被“救世”的责任与同伴的期望,压得喘不过气、却依然选择前行的少年。
仅此而已。
足够了。
就在他思绪闪过的刹那,高空中的卡俄斯,似乎也做出了最终的决断。那一丝微弱的动摇被更深沉的、属于污染与神性的漠然覆盖。
她手中的长刀,携带着那片璀璨而致命的紫红色星云,向着下方洼陷中那道渺小却笔挺的身影,无声挥落。
没有声音,是因为能量与规则的洪流早已超越了声波传递的介质。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象征着“终末”与“否定”的紫红之光,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雷霆,又如同宇宙终结时最后的叹息,朝着凯文奔涌而下!
伊什梅尔在遥远的安全点似乎发出了最后的警示或呼喊,但凯文的精神力已无法捕捉那细微的波动。
他能确定的,只有眼前这片死亡的色彩。
建木还能拉回自己吗?或许吧。但那是之后的事了。
“凯文!!!”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紫红吞没的万分之一秒——
一个声音。
清脆,焦急,撕心裂肺,却带着无比熟悉的、如同破晓之光般穿透一切绝望阴霾的力量!
是……九霄?
呵……看来灵魂的侵蚀已经严重到开始产生美好的幻觉了。她应该在安全的地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然而!
就在这“幻觉”般的回音,似乎还在归墟海的死寂中荡漾的瞬间——
嗡!嗡!嗡!嗡!嗡!
在紫红色毁灭洪流与凯文之间的必经之路上,空间猛地扭曲、塌陷!
无数个细小的、漆黑如最深夜、边缘却燃烧着诡异黑红色火焰的微型黑洞,毫无征兆地、密密麻麻地凭空诞生!它们并非自然天体,每一个都散发着强烈的“吞噬”与“终结”气息,却又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抗争”与“守护”意志的波动!
这些纳米黑洞并非静止,它们高速旋转、排列、组合,瞬间形成了一道巨大、厚重、不断自我湮灭又重生的黑红色能量屏障,如同一面由绝望与希望共同锻打的巨盾,悍然横亘在毁灭洪流之前!
轰——————————————————!!!!
紫红色的终末星云,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这面突然出现的黑红屏障!无法形容的湮灭景象爆发!两种都蕴含“终结”属性,却本质迥异的力量疯狂对冲、吞噬、抵消!
屏障剧烈震颤,无数纳米黑洞在冲击下崩灭,但又立刻有新的从虚空或屏障内部衍生补充!黑红与紫红的光芒交织成一片混沌的风暴,将周围的猩红海水残渣与文明淤泥再次蒸发、推开!
攻击……被拦下了!
不是偏转,不是躲避,而是实实在在的、正面的拦截!
能量乱流的中心,风暴稍稍平息的一隅,一道身影,如同陨星般从天际直坠而下,重重落在凯文身前不远处的晶簇地面上,单膝跪地,溅起一片碎晶。
她抬起头,紫色的长发在能量狂风中狂舞,沾染着血污与尘土的脸颊上,那双金色的眼眸却燃烧着比太阳更炽烈的火焰,死死瞪向高空中的卡俄斯,声音带着跨越了无数绝境与生死后的嘶哑与坚定:
“想动他……先过我这关!”
九霄,参战!
少女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曙光,又似濒死巨兽最后不屈的咆哮,悍然穿透了猩红之海深处弥漫的、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毁灭轰鸣与亿万文明的哀婉低语,清晰无比地烙印在凯文近乎麻木的感知边缘,随即狠狠撞入他的意识核心。
不是幻觉。
凯文冰蓝色的眼眸猛地一颤,如同被冰封的湖面骤然投入烧红的烙铁,涣散的焦距在剧痛与疲惫的混沌中强行凝聚、收缩。
视线艰难地越过那道剧烈波动、不断在湮灭与重生间轮回的黑红色屏障——那屏障本身就像一团活着的、燃烧的绝望与守护意志的混合体——最终,死死锁定在那个单膝跪地、以渺小身躯毅然挡在自己与毁灭洪流之间的身影上。
紫色的长发,不再是记忆中那种带着些许活泼卷曲的样式,此刻沾满了不知是敌人还是她自己的暗红血污与晶尘,在狂暴能量掀起的飓风中狂乱舞动,如同风暴中不肯倒下的旗。
那身曾象征“救世”信念与天启使命的独特作战服,早已残破不堪,多处撕裂,露出下面遍布着新旧交错伤痕的皮肤……
有刚刚凝固的暗红血痂,有被能量灼烧留下的焦痕,更有一些深可见骨、似乎被某种规则性力量切割后、愈合得并不完美的狰狞痕迹。
但她的嵴背,挺得笔直。如同历经雷击火焚却依旧扎根岩缝的孤松,又像承载着万钧重压却绝不弯曲的合金梁柱,以一种近乎惨烈的姿态,支撑着那片由无数自我坍缩的纳米黑洞构成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绝望之盾”。
似乎是感应到了凯文的目光,少女微微侧过头。
沾满尘土与血渍的脸颊上,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燃烧着理想主义火焰的金色眼眸,此刻在回望的瞬间,与凯文的目光于虚空短暂交汇。
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时应有的喜悦泪光,没有劫后余生时常伴的庆幸松懈,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后、近乎凝固成琉璃质地的决绝。
如同将全部生命、全部未来、全部情感都投入熔炉后,淬炼出的最后一点、也是最坚硬的不灭星火。而在那决绝的深处,凯文捕捉到了一丝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飞速掠过的剧烈情绪——那是目睹珍视之物被摧残至斯时,灵魂被狠狠攥紧、撕裂般的剧痛与焚天怒火。
九霄……真的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和爱莉希雅、阿波尼亚在一起,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吗?那条突然出现的黑色传送门……难道所有人都……
凯文的大脑在肉身不断修复带来的剧痛与精神长期对抗污染侵蚀的极端疲惫中艰难运转,如同生锈的齿轮强行咬合。
一股混杂着惊愕、难以抑制的担忧、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深沉悸动的情绪,猛然冲上心头,让他残破的胸膛一阵闷痛。
他选择独自面对卡俄斯,踏入这必死之局,就是为了将最后一线生机留给同伴,让所有他在乎的人,能够在他争取到的时间(哪怕只是多一秒)里,找到活下去的可能……
但此刻,任何疑问、任何劝阻,都来不及出口,也没有意义。
因为高空中,那位神明般的存在,反应比思绪纷乱的凯文更快。
“咦?”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直接在灵魂层面敲响的清脆音节,从卡俄斯那被污染扭曲、通常只发出混沌重叠回响的喉咙中逸出。她那浑浊的、不断流淌着粘稠血泪的眼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聚焦”在了突然闯入战场核心的九霄身上。
不,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了九霄身前那片不断湮灭又重生的黑红屏障,以及屏障后面,那个紫发少女燃烧的灵魂本身。
她能“感觉”到。
那屏障的“本质”——那并非寻常的能量构筑,而是将“自我毁灭”的倾向与“守护”的执念强行糅合,以某种触及规则层面的“天启”权能为引,点燃自身“存在性”后形成的、极度不稳定却又极度坚韧的“概念之火”。
但更让卡俄斯那被神性与污染覆盖的、近乎停滞的意识海洋泛起微澜的,是这火焰中,隐约混杂着一丝极其细微、却如同白玉微瑕般无法忽视的“熟悉感”——属于那个曾被她击溃的“黑白人影”的“纯粹观测”本质碎片的气息,以及……
另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有序、蕴含着对“文明”与“律则”的“理解”、以及以自身存在为薪柴进行“重构”的、悲壮而灿烂的意志烙印……那是属于瓦尔特,属于律者,属于无数前行者的遗产。
这个新出现的“变量”,很有趣。不,不仅仅是“有趣”。
卡俄斯那被厚重神性与无尽污染覆盖的意识深渊底层,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涟漪”,被九霄那纯粹、炽烈、毫无杂质也不留退路的“人性”光辉触动了。
那光辉,与眼前这个一次次从死亡中爬起的白发少年如出一辙,却又带着不同的“温度”与“伤痕”——少年的光是背负一切的冰冷决绝,而少女的光,是焚烧自我也要照亮前路的炽热疯狂。
“又一个……不肯放弃的‘火苗’?” 卡俄斯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单纯的、令人疯狂的混沌回响,似乎多了一丝……近乎学者般的探究意味?
“你的‘光’里……有‘他’(凯文)的影子,也有‘它’(黑白人影\/瓦尔特遗产)的残渣……还有……‘文明’的余烬。奇怪的……混合体。”
她手中那柄由紫红色星云能量构成的长刀微微偏转,刀锋上流转的毁灭光晕不再仅仅锁定凯文,而是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九霄也稳稳地纳入了那足以终结星辰的恐怖星云笼罩范围。
毁灭性的能量在刀尖吞吐、凝聚,但攻击并未立刻发动,仿佛一位高踞云端的神只,正带着某种冰冷的兴味,评估着脚下突然冒出的、与众不同的蝼蚁。
然而,九霄没有给她更多观察与评估的时间。
“谁管你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九霄厉喝一声,声音因为过度消耗和情绪激动而更加嘶哑,却带着劈开混沌的锐气。跪地的右腿肌肉猛然绷紧、发力,脚下的暗红晶簇被踩出细密裂纹,整个人如同压抑到极点的弹簧,又似出膛的电磁炮弹,轰然弹射而起!
但她并没有鲁莽地直接冲向高空中的卡俄斯——那是自杀。她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略显踉跄却精准无比的弧线,瞬间移动到了凯文身边。
动作粗暴,甚至有些笨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一把抓住凯文那只几乎失去知觉、软软垂落的手臂,触手处是冰冷的、仿佛金属而非血肉的触感,以及皮肤下不断传来的、细微的能量乱流爆裂的震颤。
没有犹豫,她用力将凯文从冰冷坚硬、浸满文明残渣的晶簇地面上拖拽起来,用自己的肩膀和半边身体,强行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沉重身躯。
近距离接触下,九霄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凯文身体的惨状——体温低得吓人,仿佛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多处骨骼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角度,显然是多次粉碎性骨折后又被强行修复的痕迹;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紫色纹路,那是崩坏能与帕弥什污染双重侵蚀、又被丰饶之力勉强压制住的危险平衡;生命气息微弱而紊乱,如同暴风雪中最后一盏油灯的火苗,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大笨蛋……!” 九霄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那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混合了极致愤怒与钻心疼痛的情绪风暴……
“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谁让你一个人……成什么英雄!你以为你是谁啊!救世主吗?!混蛋!”
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出来的,带着炽热的吐息喷在凯文冰冷的耳侧。她扶着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情绪太过激动。
凯文闷哼一声,被迫站直的身体牵动了无数伤势,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却也让他冰蓝色的眼眸恢复了些许清明的神采。
他侧过头,近在咫尺的距离,能清晰看到九霄睫毛上沾染的晶尘,看到她苍白的脸颊上那道尚未愈合的血痕,看到她金色眼眸深处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名为“在乎”的灼痛。
“九霄……你怎么……” 他的声音虚弱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带着难以置信和深切的忧虑,“不该……来这里……”
“笨蛋!!给我闭嘴!节省力气!” 九霄凶悍地打断他,仿佛要用更大的音量盖过自己声音里的哽咽。她的目光依旧如同焊死的铆钉,死死锁定着高空中的卡俄斯,不敢有丝毫松懈,语气却下意识地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
“爱莉姐她们……马上就到!我能感觉到……大家马上都会来的!所以……所以你给我撑住了!别那么快就能躺下摆烂!听到没有?!”
说话间,她支撑着凯文,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后挪动。目标是后方数十米外,一块由数根巨大暗红晶簇交叠构成的、相对稳固的天然掩体。
每一步都踏在光滑或尖锐的晶簇表面,显得异常艰难。
同时,她抬起了另一只空着的手,五指张开,掌心对准前方虚空。
嗡——!
那面刚刚拦截了毁灭洪流的黑红色屏障,随着她意念的剧烈波动,形态迅速发生变化!
它不再维持巨盾的形状,而是如同活物般“溶解”、分裂,化为无数更加细小、却更加密集的、如同狂暴蜂群般的纳米黑洞单元!
这些黑洞单元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共鸣,高速环绕在她和凯文周围,形成一道动态的、不断流动变化的、攻防一体的立体保护圈,将两人严密地守护在中心。
“她的攻击……” 凯文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因快速修复而产生的麻痒与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力气低声提醒,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从嘴角溢出,“直接作用于灵魂……你的那种‘屏障’……燃烧的……是什么?”
他看到了,那屏障的本质绝非寻常能量。那种将“毁灭”与“守护”强行扭曲糅合的气息,那种不断湮灭又重生所付出的代价……他体内的圣痕在悲鸣,在警告。
九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扶住凯文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随即,她用力地、近乎赌气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让凯文看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与决绝。
“反正……不会比看着你被那个怪物,一次又一次打碎……更难受!”
她说谎了。
或者说,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每一次凝聚和维持这些蕴含“天启·终末”意味的纳米黑洞,燃烧的绝不仅仅是她的崩坏能或体力。那是更根本的东西——是她自身“存在”的“厚度”,是她灵魂的“可能性”,是她未来的“每一条支线”。
那是用“自我”作为燃料,点燃的、照亮此刻黑暗的禁忌之火。每一次黑洞的湮灭,都意味着她“存在”的某一部分被永久消耗;每一次黑洞的重生,都意味着她向着“终末”的悬崖又无可挽回地迈进一步。
但此刻,她不在乎。
一点……也不在乎。
卡俄斯静静地悬浮在高空,那双浑浊淌血的眼眸,如同两口倒映着无尽毁灭的深井,平静地注视着下方两人的互动。
她看到九霄那毫不掩饰、近乎本能的维护姿态,看到凯文在得到支撑后,尽管身体依旧残破,但那双冰蓝色眼眸深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火焰,竟奇迹般地重新稳定、甚至更加明亮起来——那是不屈,是责任,是即便自身濒临破碎,也要为身后之人争取一线生机的、沉重而璀璨的光。
她背后的那对由无数蠕动黑红眼睛构成的诡异蝶翼,缓缓扇动了一下,搅动着周围粘稠的能量流。每一只眼睛的瞳孔深处,都同时倒映着这“渺小”得如同尘埃,却又“坚韧”得超越星系的景象。
那种莫名的“触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忽略了。
她仿佛……“回忆”起了某些早已被污染与神性掩埋的碎片。
不是属于“卡俄斯”这个被污染神格的记忆。
而是属于……“灰鸦指挥官”。
属于那个在冰冷实验室中诞生,在无数轮回中挣扎,最终却为了守护某些人、某些信念,而甘愿连接禁忌核心,从此坠入无边猩红的……“某个存在”。
属于“那个存在”在成为“神”之前,似乎也曾如此拼命地想要保护什么、也曾如此绝望地战斗过、也曾用尽最后力气将某个人推向可能的安全地带……然后,独自沉入永恒的黑暗。
那种感觉……冰冷,痛苦,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理解的、近乎温暖的余烬。
“保护……同伴……吗……” 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如同梦呓,混杂在猩红之海永不停歇的背景哀嚎中,几乎微不可闻。浑浊眼眸中流淌的血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汹涌了一些,划过苍白冰冷的脸颊,留下更加刺目的痕迹。
手中长刀上凝聚的、那片璀璨而致命的紫红色星云,其稳定的光芒似乎也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明灭波动。
仿佛其主人的心绪,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源自遥远本我的“既视感”,而产生了一丝连神性都难以完全压制的、微澜。
然而,神性的烙印与污染的本能终究更加根深蒂固,如同亿万年来沉积的冰川。那一丝微弱的人性涟漪,如同试图融化冰山的火星,很快就被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洪流所覆盖、吞噬。
属于“塔”的自动化使命——收集、封存、展示文明毁灭瞬间。
属于“污染源”的吞噬本能——否定存在,覆盖意义,归于虚无。
这些构成了她如今存在基石的法则,如同无形的枷锁,猛然收紧。
“无谓的挣扎。” 卡俄斯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漠然,如同宇宙真空般不含一丝情感。那丝刚刚浮现的波动,如同从未存在过。
“再多‘火苗’汇聚,也无法照亮注定归于‘虚无’的长夜。光的尽头,唯有永恒的暗。你们的存在,你们此刻激烈搏动的情感,你们拼上一切想要守护的渺小世界与脆弱羁绊……最终,都会成为‘塔’新的、精美的收藏品,成为‘这边海洋’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在永恒的寂静与循环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毁灭瞬间的定格画面。”
她微微抬手,指向下方无边猩红
她缓缓地、以一种充满仪式感和绝对威压的姿态,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紫红长刀。
这一次,刀锋上凝聚的光芒发生了质变!
不再是纯粹的、毁灭性的紫红能量,而是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微的、不断生灭闪烁的文明虚影!
有高楼林立的都市在烈焰中崩塌,有星际舰队在黑洞边缘破碎,有奇异生物的母星在超新星光芒中气化,有智慧种族的最后祈祷在信息风暴中湮灭……
那是被“塔”吞噬的、万千不同形态文明的“最后闪光”,是他们存在过的最终证明,此刻却被强行抽取、扭曲、压缩,化为这柄终末之刃上最凄厉、也最绝望的“锋刃”!
无数文明的悲鸣、不甘、诅咒、乃至最后一丝对生的眷恋,被强行拧成一股,发出无声却足以震裂灵魂的尖啸!
“就让你们……” 卡俄斯的声音如同丧钟奏鸣,回荡在猩红之海死寂的上空,“亲身‘体验’一下,何为‘终末的陈列’,何为……‘存在’被彻底‘定义’为‘毁灭标本’的滋味。”
就在卡俄斯即将发动这蕴含了无数文明终极悲歌、足以将任何灵魂拖入永恒噩梦深渊的一击时——
轰!!!!
猩红之海边缘,那片因两人激战而形成的巨大洼陷另一侧,空间如同被巨兽的利爪狠狠撕开!
一道炽烈到无法直视的、缠绕着漆黑如墨的毁灭火焰焰的赤红色流星,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从地狱最深处咆哮而出的凶兽,带着焚尽八荒的暴戾与一往无前的决绝,悍然轰入这片死亡战场的核心区域!
狂暴到极致的热浪与纯粹的毁灭气息瞬间扩散开来,将周围本就稀薄的猩红海水残渣再次蒸发,连空间都在这股蛮横的力量下微微扭曲!
“凯文——你这没死成的混账!!!”
千劫那标志性的、充满爆炸性怒火与毫不掩饰焦躁的狂暴吼声,如同炸雷般紧随流星之后,响彻四方,甚至短暂压过了无数文明的悲鸣!
“被打成这个逼样了,还要老子来给你擦屁股!!真他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麻烦精!”
赤红流星砸落在地,猛烈冲击将晶簇地面炸出一个大坑,烟尘与劫焰四溅。烟尘中,千劫高大的身影缓缓站直,猩红的眼瞳如同燃烧的熔岩,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高空中的卡俄斯……
随即又迅速瞥了一眼被九霄搀扶着、狼狈不堪的凯文,眼中的暴躁之下,是深藏的如释重负与更加炽烈的怒火。
紧随赤红流星之后,一道清冷的、仿佛月光在绝对零度下凝结而成的冰蓝色刀光,悄无声息地,如同幽灵般在战场另一侧闪现。
樱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一块高耸如剑的暗红晶簇顶端。
她单足立于晶尖,姿态轻盈如羽,紫色的长发与衣袂在能量乱流中微微拂动。手中的御灵刀·寒狱冰天已然完全出鞘,刀身流转着冻结灵魂的寒光,冰冷的刀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蛛网,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精准而致命地锁定了高空中的卡俄斯。
她紫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冰封万物的杀意与守护的决意。
几乎在同一瞬间,战场又一角的空间,如同被一双温柔而精巧的手拆开的礼物盒,泛着梦幻般澹粉色光晕的“门”悄然洞开。
爱莉希雅轻盈地踏步而出,姿态优雅得如同不是踏入血肉横飞、规则崩坏的绝地战场,而是走进了一座只是略显凌乱、等待她打理的美好花园。
她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心安的、完美的甜美笑容,但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却在第一时间就跨越了空间,牢牢锁定了被九霄搀扶着、几乎不成人形的凯文。
眼底深处,那永远灿烂的笑意之下,一丝真切的、毫不掩饰的剧痛与怜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了清晰的涟漪。
阿波尼亚的身影,如同伴随圣歌降临的使者,悄然浮现在爱莉希雅身侧。她双手交握于胸前,澹金色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宁静的阴影。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势,但一层无形的、温和却坚韧无比的“戒律”场域已然以其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展开,如同最纯净的涓流,尝试着抚平这片空间中过于狂暴混乱的精神污染、文明怨念与绝望低语,为所有同伴的灵魂,提供一层珍贵的心灵庇护与锚点。
仿佛拉开了集结的序幕,更远些的地方,数道颜色、性质各异的传送光芒,接连不断地在猩红之海狰狞的“海岸线”上亮起!
灰鸦小队——露西亚、丽芙、里,三人组成久经磨合的三角突击阵型,伴随着蓝白色的传送光效悍然落地!脚下晶簇炸裂,尘土微扬。
露西亚手中的“红莲”长刀瞬间出鞘,刀身赤红纹路狂闪,她的红宝石眼眸没有一丝犹豫,第一时间就死死投向了高空中的卡俄斯。
但在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深处,是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她能感应到,那个巨大的、散发神明威压的存在身上,有着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属于她苦苦追寻的“指挥官”的灵魂共鸣。
痛苦、悲伤、决绝、茫然……种种情绪在露西亚眼中激烈冲撞。
丽芙背后的浮游炮单元“逆光”同步展开,翠绿的治疗扫描光芒与战术分析波束瞬间笼罩小队及周边区域,她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队伍频道中快速响起:“检测到超高强度精神污染与多重复合能量场!大家小心!”
里的双枪已然在手,冷静的目光飞速扫过战场全局,快速评估着局势与威胁优先级。
另一侧,暗红色的传送光芒中,阿尔法与露娜姐妹的身影显现。
阿尔法手中那柄古朴的刀影无声震颤,吞吐着凝练到极致的暗红锋芒,她赤红的眼眸如同狩猎前的勐兽,冰冷地扫过整个战场,最后定格在凯文身上时,微微眯起,冷哼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个人的耳中:“欠你的……这次,正好连本带利还清。”
露娜紧贴在姐姐身侧,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满是看到凯文惨状后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赶上了”的坚定与并肩作战的决心。
各方力量,在黑色伊什梅尔那暧昧不明的“帮助”下,穿越混乱的时空乱流与维度屏障,历尽艰险,终于在此刻,于这猩红之海的最深处、于这文明坟场的终极核心、于这决定无数世界回响与地球未来的最终战场……成功会合!
卡俄斯那高举的、凝聚了万千文明终末虚影的长刀,并未立刻挥下。
她的目光,如同缓慢转动的行星,缓缓扫过这些新出现的、一个接一个点亮黑暗的“火苗”。
每一个,身上都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光”。
千劫是焚尽一切的暴烈劫炎;樱是冻结万物的寂静冰华;爱莉希雅是定义美好的始源辉光;阿波尼亚是庇护灵魂的戒律圣咏;灰鸦小队是历经磨难不灭的羁绊与忠诚;阿尔法姐妹是异界而来的锋锐因果之刃……
他们带着不同的伤痕,背负着不同的过去,怀揣着不同的信念,却在此刻,有着同样不肯向绝望与虚无屈膝的眼神,同样将自身化为薪柴、也要照亮前路或守护身后之人的姿态。
如此之多……如此执着……如此……不顾一切。
为了什么?
明明理性(或者说,她所代表的“终末理性”)早已清晰地昭示了结局——一切有序终将归于混沌,一切存在终将被“塔”收藏,一切情感终将化为归墟中无声的残响。
为什么还要前赴后继?为什么还要燃烧自己,去扞卫那注定熄灭的篝火?为什么不肯接受那“安宁”的、永恒的“陈列”?
那源自遥远过去的、属于“人”的困惑与感触,如同最顽固的种子,在她被污染与神性冰封的心田里,顶着亿万吨的黑暗与绝望,再次萌发出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忽视的幼芽,倔强地试图破土而出。
她手中长刀上流转的、无声哭泣的文明虚影,似乎也随着她心绪这持续不断的、细微却真实的波动,而产生了更明显的紊乱,明灭不定,甚至有几个虚影闪烁了几下,险些消散。
“你们……”
卡俄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竟然少了几分神性的混沌漠然,多了几分……近乎疲惫的、深沉的质问。这质问的对象是下方所有聚集的人类,也仿佛是投向她自己内心那片无边黑暗的回响。
“真的……不明白吗?”
她环视着下方一张张或愤怒如火山、或坚定如磐石、或悲伤如秋雨、或决绝如寒刃的面孔。那些脸上有伤痕,有污迹,有疲惫,但唯独没有她所“熟悉”的、那些文明毁灭前最常见的、彻底的麻木与放弃。
“一切挣扎,终归‘塔’的冰冷收藏。一切炽热的情感,终化归墟深处无人聆听的残响。你们此刻拼死守护的,珍视若生命的,为之欢笑哭泣、为之奋战至斯的世界与羁绊……”
她微微停顿,浑浊的血眸仿佛穿透了现在,看到了那已被注定的“未来”。
“最终,都会在这里,以最痛苦、最清晰、最无法磨灭的方式,被永恒定格,成为一座座新的‘墓碑’,展示给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后来者’观看,作为‘存在本身……毫无意义’的……最终证明。”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最沉重的丧钟,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上,试图将那名为“绝望”的冰霜,沁入他们燃烧的意志深处。
然后,她微微歪头,那属于少女(巨大化)的动作,在此刻她神只般的姿态下,显得格外诡异而令人心悸。
她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一群在暴风雪中紧紧依偎、试图用体温互相取暖的幼兽,问出了那个或许连她自己都在追寻答案的问题:
“这样的‘未来’……”
“你们……也要坚持吗?”
这不是胜者对败者的嘲讽,不是神对蝼蚁的蔑视。
这更像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深藏于神性与污染外壳之下的、近乎悲悯的疑惑。
她在问他们,或许,更是在问那个早已迷失在猩红深处、连哭泣都已被遗忘的……曾经的自己。
在注定的终末面前,在意义的虚无深渊之上,那看似徒劳的坚持,那燃烧自我的光辉,究竟……价值何在?
战场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只有猩红之海永不疲倦的悲鸣,作为这终极之问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