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起的刹那,华的眼瞳瞳骤然收缩,全身紧绷的肌肉与濒临过载的神经如同被冰水浇过,瞬间将警觉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顶点!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循声刺去!
甲板之上,混乱与哀嚎依旧,崩坏能侵蚀的紫光与能量过载的电火花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然而,就在她前方不远处,一处因构造体“突击鹰”小队成员倒伏而略显空旷的甲板区域,景象却显得异常“干净”。
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银白色微光构成的涟漪。那涟漪中心,空间仿佛变成了通透的水晶,一个身影由澹至浓,由虚化实,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姿态闲适得如同只是从隔壁房间信步而出。
那是一位女性。
她随意地倚靠在一处因内部管线过载而微微发烫的钢铁舱壁旁,灰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几缕挑染成青绿色的发丝垂落额前,随着能量乱流引起的微弱气旋轻轻晃动。
她抬起眼,红棕色的眼眸如同沉淀了晚霞的琥珀,里面漾着一种与周围炼狱景象格格不入的、近乎漫不经心的浅笑,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甲板上的惨状,最后落在如临大敌的华身上。
她穿着一身设计奇特的黑色裙装,剪裁贴合身段,立领处镶着一圈精致的白边,裙摆一侧高开叉,露出其下缠绕着素白绷带(或是某种特殊织物)的修长腿部。
黑色的衣袖上,用青绿色的丝线绣着繁复而华丽的孔雀羽状纹路,轻薄的青纱如同活物般附着其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拂。身后,两条缀着相似纹路的黑色飘带自然垂落,宛如优雅的尾羽。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周身却奇异地“干净”——没有崩坏能侵蚀的紫纹,没有能量冲击的灼痕,甚至甲板上弥漫的、足以让融合战士感到刺痛的混乱能量场,在她周周仿佛自动绕开,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绝对稳定的“真空区”。
悄无声息地出现,背后就是自己,而自己……身为感知敏锐的融合战士,在对方开口前,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华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这绝非寻常手段!空间传送?
不,在如今被极端时空畸变封锁的空域,任何常规空间移动都等同于自杀。
是更高维度的介入?还是某种从未记录过的权能?
惊讶与警惕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尽管身体因为对抗环境侵蚀和过度消耗而沉重欲坠,手臂上的紫色光纹传来阵阵灼痛,但华几乎是本能地调整了呼吸,脚下不丁不八,双掌一前一后虚按,摆出了“寸心拳法”的起手式。
崩坏能在经脉中艰难却坚定地流转,赤色的眼眸死死锁定对方,任何细微的能量波动或敌意都休想逃过她的感知。
“报出你的身份,以及目的。” 华的声音因竭力压制身体的负担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平稳、冷冽,如同出鞘的寒铁。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未知的变数都可能意味着更深的陷阱。
“哎呀呀~别这么紧张嘛~” 自称薇塔的少女歪了歪头,青绿挑染的发丝晃了晃,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那笑容甜美却未达眼底,红棕眼眸深处依旧是一片让人捉摸不透的淡漠,“人家可是专门……嗯,感应到这边有很有趣的大麻烦,才辛辛苦苦跑过来,想帮帮你们的哟~”
专门?感应?很有趣的大麻烦?
华的心沉了下去。这套说辞毫无诚意,更透着一股将下方无数战士的生死挣扎视为“趣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非人感。在如今塔体异变、全军濒临绝境的当口,这样一个神秘莫测、实力不明的存在突然出现,声称要“帮忙”?
“我无法相信你。” 华言简意赅,姿态没有丝毫放松,“表明你的真实目的。否则,视你为敌。”
“真是……无趣呢。” 薇塔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下午茶会,而非身处修罗场。
“好吧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名字是薇塔。至于目的嘛……”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红棕色的眼眸瞥了一眼远处天际——那里,巨大、蠕动、搏动着的“塔之心”肉瘤,其表面的黑红脉络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每一次“心跳”的间隔都在缩短,搏动的力度越来越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积蓄的所有毁灭性能量全部喷发出来!
“……嗯~那你可误解像我这样的女孩子了。”
薇塔收回目光,笑容变得有些微妙,带着一丝无奈,又仿佛有更深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人家真的……只是想救你们的命而已啦。”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似乎正经了一瞬,目光再次投向那已达临界点的“塔”,轻轻“啧”了一声。
“看来,剩下的自我介绍和讨价还价……都没时间了呢。” 薇塔红唇微启,用只有华能听清的音量低语,“再不动作,大家就真的要一起,变成那东西绽放的‘烟花’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簇尘埃了哦~”
就在华因她最后一句话而心神剧震,目光不由自主也投向那即将爆发的“塔之心”时——
薇塔那只戴着黑色露指手套、纤细白皙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抬了起来。
拇指与中指轻轻一搓。
嗒。
一个清脆的响指声,并不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甲板上所有的嘈杂、惨叫、能量嗡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尚存意识的生命体耳中,甚至直接回荡在他们的意识深处!
下一秒。
嗡————————————————!!
一种无法用任何已知物理现象描述的、仿佛来自宇宙根源的、低沉到足以让灵魂共振的宏大嗡鸣,骤然降临!
以薇塔所站的那一点为中心,一层澹澹的、介于银色与灰色之间、流转着无数无法解析的细微符文的“光膜”,如同被吹胀的气球般,瞬间向着四面八方、向着上下虚空,以超越光速的不可思议的速度,猛然扩散开来!
这“光膜”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态或规则层面的“包裹”。
它掠过华的身边时,她只感到一阵轻微的、仿佛被最轻柔的羽毛扫过的触感,体内原本剧烈翻腾的崩坏能侵蚀感和沉重负担,竟然奇异地被压制、抚平了许多!手臂上的紫色光纹闪烁了几下,颜色似乎都浅了一些。
光膜无视战舰的装甲、无视护盾的壁垒、无视空间的阻隔,在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内,就将以“月蚀”号为中心,包括附近所有尚在运作或瘫痪的人类联军舰船(逐火之蛾的“烛龙”、“月蚀”及其他战舰、逆熵的工坊舰及护卫舰群、神州的“九龙”号及其舰队……
乃至更外围一些的、隶属于其他联合势力的中小型舰艇),全部笼罩在内!
紧接着——
没有剧烈的加速感,没有空间的扭曲景象,甚至没有常规量子迁跃时那种短暂的失重与黑暗。
华只觉得眼前微微一花,仿佛整个世界被按下了万分之一秒的快进键。
然后,周遭的一切……彻底变了。
铅灰色的、压抑的北大西洋上空景象消失了。
那令人窒息的、无处不在的混乱能量场和时空压迫感消失了。脚下“月蚀”号甲板传来的、因能量过载和外部冲击而产生的震动与呻吟……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平静、深邃的星空,以及下方在星光下微微起伏的、广阔的墨蓝色海洋。
空气清新(尽管依旧寒冷),崩坏能浓度回归到了正常偏高的警戒水平,而非之前的致死浓度。
最关键的,远处那座如同悬在所有人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化为蠕动肉瘤的“塔”,连同其引发的恐怖时空畸变场……彻底从感知中消失了。
他们……被瞬间移动了?移动了多远?几千公里?还是更远?
华震惊地环顾四周。
甲板上,原本痛苦倒地的战士们,侵蚀症状似乎因为脱离了超高浓度环境而暂时停止了恶化,一些人甚至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开始恢复些许意识。
过载瘫痪的构造体们,机体表面的异常光芒和电火花也逐渐平息,核心系统开始缓慢重启。
高空之上,温蒂支撑的那层巨大澹绿色护盾,因为压力源的骤然消失而剧烈波动了几下,随即缓缓收敛,露出了其后绿发少女那张写满惊愕与茫然、汗如雨下的苍白脸庞。
得救了?就这样……被一个响指?
然而,还没等这巨大的、恍如隔世般的庆幸感在任何人心头升起——
就在他们“离开”原坐标的、几乎可以说是同一“瞬间”(考虑到可能的相对论效应和感知延迟),在他们原先所在空域的方向,远方的天际线尽头……
轰——————————————————!!!!!!!!!!!!
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宇宙尺度上“炸响”的、难以形容的恐怖轰鸣,伴随着一道即便相隔数千公里,也依旧将小半个夜空染成不祥血红色的、膨胀开来的毁灭性光爆,猛然袭来!
那光芒并非火焰的橙红,而是最深沉、最污浊、仿佛凝结了亿万怨念与虚无的暗红与漆黑交织的混沌之色!光芒的核心点,正是原先“深红之塔”所在的位置!
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所有舰船的外部传感器依旧捕捉到了那骇人景象:一个难以估量其直径的、不断膨胀的暗红色能量球体,如同恶性肿瘤的终极爆发,瞬间吞噬了原先塔体所在处的一切!
球体表面翻滚着雷霆般的黑红闪电,边缘将周围的云层、甚至部分空间结构都扭曲、撕裂、吸入其中!
光芒持续了数秒,才逐渐暗澹、收缩。
而在那毁灭光爆绽放的同一刻,原本充斥于那片空域的、数以千万计的崩坏兽与帕弥什异合体大军,连一丝哀鸣都未能发出,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雪花,在接触到那暗红光芒的瞬间,便彻底消融、瓦解、化为最基础的能量粒子与无序信息,被那爆发的核心贪婪地吸收、吞噬,真正意义上“回归了母亲(污染源头)的怀抱”。
那场景,宛如一场献给虚无的、盛大而残酷的血肉献祭。
得救的庆幸,瞬间被这远处传来的、昭示着终极毁灭的轰鸣与光芒彻底击碎。
所有舰桥内,刚刚因为环境剧变而稍有缓和的指挥人员,此刻全都面色惨白地扑到观测屏幕前,死死盯着那逐渐平息的、却依旧残留着恐怖能量扰动的爆点方向。
“报告!原坐标点……原坐标点能量读数……无法测量!溢出所有量程!”
“空间曲率监测……剧烈波动!有大规模、持续性的空间结构重组现象正在发生!”
“光学观测……有……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九龙”号上,白芷浅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华胥的光球在她身边高速闪烁,将远方那超出理解的现象,尽可能转化为可以分析的数据流和模拟图像。
然后,所有人看到了。
爆炸的光芒与混沌并非终结。
当那毁灭性的能量逐渐散去(或者说,被重新“吸收”、“约束”),原本塔体所在的、如今已是一片被彻底“净化”和扭曲过的虚空区域,并没有恢复平静,也没有留下常见的爆炸残骸。
相反,某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绝望的“变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
先是虚空之中,凭空“渗出”了粘稠的、黑红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物质流。这些物质流并非无序扩散,而是如同被无形模具引导,迅速向着一个中心点汇聚、堆积、增殖!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短短几分钟内,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表面不断蠕动起伏的黑红色基底,就在原先塔体根部所在的海洋位置上“生长”了出来!
它并非漂浮,而是如同最顽固的癌变组织,深深地“扎根”进了下方的海水,甚至可能是海底地壳之中!
紧接着,以这个基底为起点,更多的黑红物质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又像是疯狂增殖的菌毯,向着四面八方、向着天空,开始了无休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扩张与拔高!
海面被吞噬,岛屿被覆盖,甚至部分较浅的海床都被这增殖的物质强行抬升、同化!
二十三分钟。
仅仅二十三分钟之后,当人类联军各舰的远程观测设备重新校准、锁定那片区域时,传回的画面,让所有目睹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乃至……某种源自认知层面的恐惧。
那里,再也没有了北大西洋熟悉的波涛。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占地面积初步估算已达数万平方公里、整体呈现暗红与污黑交织的、表面布满巨大蠕动褶皱、隆起山脉般结构、流淌着粘稠“体液”、间歇性喷射出诡异气柱或能量脉冲的……
活体大陆!
它的平均高度,已经超过了三千米!最高处的“峰峦”,甚至可能接近五千米!如果这是一片自然形成的高原,它足以在地理教科书上占据显赫位置。
然而,它不是高原。
从同步轨道卫星传回的、更高视角的俯瞰图像来看,这东西根本就是地球蓝色肌肤上,一个突兀生长出来的、巨大无朋、丑陋无比、并且还在微微搏动的——恶性肿胞!
它并非静态。其边缘仍在以缓慢但确实的速度,向着四周的海洋“侵蚀”、“扩展”。
表面的褶皱如同呼吸般起伏,那些“山脉”的走向杂乱无章,却隐约构成某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亵渎了所有几何与生命美感的诡异图案。
一些区域闪烁着幽暗的、如同内脏器官般的光泽,另一些地方则布满了深邃的、仿佛通往无尽黑暗的孔洞或裂谷。
原本“深红之塔”那相对“简洁”的柱状结构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将“塔”的本质——污染、吞噬、扭曲、展示——以一种更加直观、更加具有物质侵占性的方式,粗暴地烙印在了地球本身之上的、大陆级别的恐怖存在。
它不再是一座“塔”。
它是一个伤口。
一个星球规模的、正在流着脓血、散发着绝望与虚无气息的、活着的伤口。
“烛龙”号舰桥,芽衣扶着指挥台边缘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紫色的眼眸倒映着屏幕上那噩梦般的景象,先前因舰队获救而稍稍放松的心脏,再次被更冰冷的绝望攥紧。
“月蚀”号甲板,华缓缓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赤色的眼瞳转向依旧倚在舱壁旁、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薇塔。
少女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依旧,红棕眼眸深处,却似乎多了一丝……玩味?还是某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期待?
薇塔轻轻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清脆地打破了甲板上死寂般的沉默:
“瞧,我说了吧~再不快点,就真的来不及了哦。不过现在嘛……”
她歪头,看向华,笑容甜美如毒药。
“麻烦好像……变得更大了一点呢~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各位……‘救世主’们?”
………………
地球同步轨道,“方舟”巨型空间站。
这座人类当前纪元科技与工程学的巅峰造物,如同一枚精心雕琢的银色巨梭,永恒地悬浮于漆黑的宇宙背景与下方那颗蔚蓝色星球之间。
它是世界临时政府的中枢,是文明在经历帕弥什与崩坏双重蹂躏后,凝聚残存力量与希望建造的“诺亚方舟”,更是观测、抵御、研究一切超常威胁的最高前哨。
此刻,位于空间站核心区域的最高指挥部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最凝滞的死寂。
苏尔特目光正死死地盯着面前主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来自各轨道观测站与刚刚返回的“方舟”特殊侦察小队传回的数据流和影像。
他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从惯常的、因长期高压工作而略显疲惫的蜡黄,转向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握着扶手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屏幕冷光映在他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薄唇上,勾勒出一幅名为“惊骇”的肖像。
那影像……那数据……
屏幕上,不再是熟悉的北大西洋海面,也不是曾经那座虽然诡异但至少轮廓分明的暗红色巨塔。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占据了数万平方公里、正在以缓慢但确凿速度蠕动、扩张的活体暗红色大陆!
其表面狰狞的褶皱、流淌的粘稠物质、喷发的能量气柱,以及那令人作呕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理智层面的“存在感”,即使隔着屏幕和数十万公里的真空,也足以让任何尚有感知能力的存在感到灵魂冻结。
更可怕的是数据。
根据科学理事会基于之前对“塔”能量吸收模型做出的最坏推演,结合这次爆炸释放的总能量(初步估算已超过人类历史上所有核武器总和万倍以上)及污染扩散速度模拟……
如果一切按照模型发展,现在整个北大西洋,甚至可能波及到部分相邻大陆架,都应该已经化为一片任何生命都无法存活的、高度浓缩的帕弥什与崩坏能混合污染死域!
推演结果与现实……出现了致命的偏差。
但这偏差,并未带来丝毫庆幸。
因为现实,比最坏的推演模型……更加难以理解,更加令人绝望。
“总长!‘针尖’小队已成功空投至目标表面异常点A-7区域!样本采集容器已激活,正在回收!”
通讯频道中传来毫无感情的合成音报告——那是“方舟”直属的、由高度改造的非人类个体组成的特殊行动部队。
也唯有他们,才能在那种连融合战士和构造体都难以生存的极端污染与物理环境下,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
苏尔特勐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冰冷恐惧与眩晕感压了下去。
不能倒下!现在绝对不能!
他一把抓过旁边的专用通讯器,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强行稳住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与决绝:
“接科学理事会首席,阿西莫夫博士!立刻!”
几秒钟后,一个略显疲惫但依旧冷静的老年学者全息影像出现在指挥台一侧。
“阿西莫夫!”
苏尔特甚至没有礼节性的问候,双眼通红地盯着对方,“‘针尖’小队带回的样本,已经进入最高速回收流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调用方舟所有剩余科研资源,启用所有被封存的危险协议,甚至……允许你动用‘黑碑’项目的部分权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总长的铁血意志:
“二十四小时。 我给你二十四小时!我要见到初步分析报告!我要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的能量来源、运作机制、弱点、哪怕只是一个可能的抑制方向!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意思,比任何威胁都更加沉重——否则,人类可能连思考“否则”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西莫夫博士的全息影像沉默了片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样本回收流程预计17分钟后完成。黑碑权限……我明白了。二十四小时,总长。我会给您一个答案,或者……一个葬礼致辞的草稿。”
通讯切断。
苏尔特仿佛被抽空了部分力气,微微晃了一下,扶住指挥台才站稳。他看了一眼身边一直沉默肃立、如同铁塔般的副官安德烈——这位跟随他多年的老兵,此刻脸上也写满了凝重,但眼神依旧坚定。
“安德烈,” 苏尔特的声音低沉下来,“准备一下。‘那个会议’,要提前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希望,还能有下次会议的机会。
人类,这个在帕弥什病毒与崩坏的双重绞杀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般摇曳、却奇迹般地坚持下来,甚至开始重新凝聚、喘息、试图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的渺小族群……
如今,仿佛又被一只无形的、更加庞大、更加不可名状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再次狠狠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边缘。
距离最高指挥部不远的环形会议室区域外,一条宽阔的、舷窗外便是深邃星空与地球弧线的合金长廊,此刻却成了喧闹与恐慌的汇集地。
会议尚未正式开始,但接到紧急召集令赶来的各方代表、高级军官、战略顾问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聚集在此,交换着各自渠道得来的、支离破碎却同样骇人的信息。
嘈杂的争论声、激动的质问、压抑的恐惧低语,混合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浪。
“能否尝试组织一次大规模、高强度的联合军事打击?集中所有剩余舰队火力,饱和轰炸那个……那个东西的表面薄弱点!” 一名身着某国传统军装、肩章闪亮的中将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试图用气势掩盖内心的不安。
“你在开什么星际玩笑?!布劳恩将军!”
立刻有人尖锐地反驳,那是一位来自方舟本土防御司令部的女军官,脸色铁青,“我们的主力联合舰队!包括逐火之蛾的‘烛龙’、‘月蚀’,逆熵的‘赫菲斯托斯’,神州的‘九龙’!全部在事发空域失联!超过四十八小时没有任何有效通讯传回!你告诉我,拿什么去组织‘大规模军事行动’?用巡逻艇和民兵吗?!”
“军事行动?上帝啊,看看那东西的尺寸!”
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更像学者的文职官员指着长廊墙壁上临时投射出的肿胞大陆卫星图,声音带着哭腔,“这他妈的是一块大陆!一块活着的、会动的大陆!你觉得我们需要多大当量的核弹头?把库存全扔上去,能不能给它挠个痒痒都是问题!”
“逐火之蛾呢?!他们不是一直自诩为对抗‘崩坏’的专家吗?他们人在哪里?凯文·卡斯兰娜提交那个该死的‘潜入塔内’计划时,可是信誓旦旦!” 另一名代表将矛头指向了缺席的一方,语气充满了愤满与迁怒。
“或许我们当初就不该同意凯文的冒险!” 有人附和,引发一片低声的赞同与抱怨。
“逆熵那边现在什么反应?特斯拉和爱因斯坦博士有没有给出什么技术建议?”
“如果……如果联合舰队真的全灭……”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让周围的嘈杂都为之一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者——一位负责后勤与人口统计的文官,他脸色惨白……
“那意味着人类现存可调动的高端战力,瞬间损失超过百分之六十五!就算我们奇迹般地解决了这个‘大陆’,接下来拿什么去应对全球范围内必然再次爆发的崩坏潮和帕弥什异合体反扑?我们……还能活多久?”
绝望如同实质的瘟疫,在长廊中弥漫。争吵渐渐变成了互相指责、推卸责任、乃至对未来的彻底悲观。往日里那些运筹帷幄、自信从容的军事天才、政治精英们,在绝对未知与压倒性的恐怖面前,暴露出了人类最原始的慌乱与无力。
直到——
“安静!”
副官安德烈浑厚的声音如同惊雷,勐地炸响在长廊尽头。
所有的争吵、低语、抱怨,瞬间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猛地转头,看向长廊入口。
苏尔特总长迈着沉稳却略显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他脸上依旧带着疲惫与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经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如同经过淬火的刀锋,缓缓扫过长廊中一张张或惊慌、或恐惧、或期待的脸。
“总长!” “总长阁下!” 众人纷纷立正或欠身致意,声音参差不齐。
苏尔特的目光在几位情绪最激动、言辞最激烈的代表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责备,也没有鼓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去忙你们该忙的吧。” 他最终只是澹澹地说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情报分析、战力评估、民众疏散预案、后勤保障……每一分钟都很宝贵,不该浪费在无意义的争论上。”
“……是。”
“遵命,总长。”
众人面色各异,但无人再敢多言,纷纷躬身,迅速而不失秩序地散去,回到各自的临时岗位或准备进入旁听席。长廊重新恢复了空旷与寂静,只剩下苏尔特和安德烈走向会议室大门的脚步声,在合金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
厚重的会议室大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隔绝。
会议室内部的景象,与外界想象的、坐满各方代表的大型会场截然不同。
这里空间不算特别广阔,装饰简洁到近乎冷峻。中央是一张不大的黑色圆桌,周围只摆放了四把造型简约的高背椅。
圆桌上方,悬浮着数面半透明的全息屏幕,分别显示着地球全景、肿胞大陆特写、各势力防区状态、以及能量流动示意图等关键信息。
没有冗长的席位,没有旁听的顾问,没有记录的文员。
正如那句古老的谚语: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真正决定文明走向的决策,往往只由最核心、最关键的少数几人,在绝对的机密与效率下完成。
此刻,圆桌旁的四个席位,三道全息投影已然亮起,一道实体身影刚刚落座。
神州代表:司徒箐泓
逐火之蛾代表:梅比乌斯。
逆熵代表:梅林。并非特斯拉或爱因斯坦,而是一位看起来较为年轻、身着干练黑色制服、留着银色短发的女性。
以及,刚刚落座的方舟代表、临时政府总长:苏尔特。
他揉了揉眉心,将疲惫暂时压下,目光扫过另外三人,微微点头致意。
“诸位,” 苏尔特的声音通过最稳定的量子加密信道,清晰地在四个席位间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也驱散了最后一丝客套的余地,“客套与形势分析,想必大家各自的情报系统,都已提供了足够详尽——也足够令人绝望的资料。时间紧迫,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他挥手调出了“方舟”轨道观测站拍摄的最新、最清晰的那张“肿胞大陆”全景及局部特写图像,将其放大投射在圆桌中央,那蠕动、污浊、充满恶意的景象,让即使见多识广的另外三人,眼神也为之一凝。
“项目编号211-72,原‘深红之塔’,如今的……形态,各位都已目睹。联合舰队失联已超四十八小时,根据最保守的生存模型推演,在那种层级的能量爆发与时空畸变中,全员生还的可能性……”
苏尔特顿了顿,声音更沉,“……无限趋近于零。我们必须做好最坏打算,即人类现存超过百分之六十五的尖端机动战力,已事实性覆灭。这不仅仅是军事损失,更是对我们接下来任何行动能力的致命打击。”
沉重的现实,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
然而,就在苏尔特准备继续阐述方舟方面的紧急应对预案和资源调配设想时——
“总长阁下。”
梅比乌斯清冷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
她金色的蛇瞳从面前的数据面板上移开,看向苏尔特,又缓缓扫过司徒箐泓和梅林。
“在正式开启这场……决定我们是否还有明天的会议之前,”
梅比乌斯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将她刚刚一直在分析的一组数据流和图像,共享到了圆桌中央,覆盖了部分肿胞大陆的影像,“有些东西,我认为有必要,也必须,在此刻向各位公布。”
她共享出来的,并非普通的光学或雷达图像,而是逐火之蛾通过特殊布置的高轨道能量侦测卫星,在过去两小时内捕捉到的、关于肿胞大陆的超高精度能量流动态图谱,以及一系列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频谱分析、熵增测算、空间耦合系数等专业数据。
图像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以肿胞大陆为中心,并非向外辐射着毁灭性的能量(除了最初爆炸的瞬间),而是形成了一个庞大、复杂、如同星系旋臂般的能量吸入网络!
无数纤细的、代表不同性质能量(崩坏能、帕弥什信息流、虚数内能、乃至常规的地热、辐射、生物场……)的“线条”,正从四面八方、从地球各处、甚至可能从更深层的维度,被强行牵引、汇聚,如同百川归海,涌入那片暗红色的、蠕动的大陆之中!
而大陆本身,则如同一个无底洞,一个活着的、贪婪的、永不满足的“胃”,正在一刻不停地吞噬着这一切。
“根据逐火之蛾的初步测量与分析,” 梅比乌斯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另外三人的认知壁垒上……
“目标……并非在‘释放’污染或毁灭性能量——至少,在当前稳定态下不是。恰恰相反,它的主要活动模式,是‘吞噬’。”
她指向那能量吸入网络的图谱。
“它在吞噬崩坏能,吞噬帕弥什污染,吞噬虚数内能,吞噬地球本身的能量与物质,甚至……可能吞噬‘信息’与‘可能性’本身。我们之前观测到的、毁灭了联合舰队所在空域并将‘塔’转化为如今形态的‘爆炸’……”
梅比乌斯顿了顿,金色蛇瞳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像是科学家面对颠覆性现象时的兴奋,又像是深深的不安。
“那更像是一颗大质量恒星,演化到生命末期,内部核聚变燃料耗尽,引力坍缩无法被电子简并压力抵挡时,发生的超新星爆发。”
“只不过,” 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阐述禁忌知识般的凝重,“这颗‘恒星’的核心燃料,是‘文明’、‘存在意义’、‘有序信息’;其引力坍缩的源头,是那个‘污染源’极致的‘否定’与‘虚无’本质;而爆发出的‘光芒’与‘残骸’……”
她指向中央屏幕上那蠕动的大陆。
“……就是我们眼前这个,开始进入新一轮、更加高效、更加贪婪的‘吞噬’与‘生长’阶段的,‘新生’的东西。”
会议室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更加深沉的死寂。
吞噬,而非释放。
超新星爆发般的“形态转变”。
新一轮的生长……
这些信息,比单纯的“巨大怪物”更加可怕。
它意味着他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遵循着某种未知、但极度危险的“生命”或“现象”周期律的东西。而他们,正站在这个周期某个可怕阶段的开端。
司徒箐泓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双目睁开,精光四射。
梅林的背嵴挺得更直,眉头紧锁,快速消化着这些信息。
苏尔特深吸一口气,看向梅比乌斯:“博士,你的结论是?”
梅比乌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蛇童冰冷而锐利:“结论就是,常规的军事打击,甚至大规模毁灭性武器,不仅可能无效,甚至可能成为它的‘养料’。我们必须立刻停止一切可能向其输送能量的无意义试探性攻击。我们需要全新的策略,基于对其‘吞噬’本质和‘周期’的理解。而且……”
她再次调出一组数据,那是能量流图谱中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扰动”点。
“……在这次‘爆发’的过程中,以及爆发后稳定下来的‘吞噬’场内部,逐火之蛾的侦测系统,捕捉到了一些……非常微弱的、熟悉的能量特征残留。虽然无法精确定位,但几乎可以确定……”
梅比乌斯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凯文·卡斯兰娜,以及可能的部分潜入小队成员……他们很可能,还活着。就在那东西的‘里面’。”
这个消息,如同在绝望的深潭中,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瞬间,激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与波澜。
真正的决策,与博弈,此刻才刚刚开始。
而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正在无声而冷酷地流逝。
梅比乌斯抛出的信息——关于“塔”的吞噬本质,以及凯文等人可能尚存于那片蠕动大陆内部——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或者说死寂)潭水的巨石,在四席之间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思维涟漪。
短暂的沉默被司徒箐泓打破。
这位神州代表缓缓举起了手,动作沉稳,带着东方特有的内敛与力度。“关于梅比乌斯博士的观测与分析结论,”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感,“我代表神州方面,完全附议。”
他没有立刻解释原因,而是伸出手指,在自己面前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了几下。很快,一组新的、令人不安的影像和数据流,被共享到了圆桌中央的全息投影区域,部分覆盖了之前逐火之蛾的能量流图谱。
画面并非来自高空轨道,也非实验室数据。
那是一段段来自地面、来自前线、来自那些被人类暂时或永久放弃的沦陷区城市的实时或近期监控录像。
影像快速切换,展示着全球各地不同风格、却同样破败死寂的都市废墟:北美锈蚀的摩天森林,欧洲倾倒的古典石廊,澳陆荒芜的现代城镇……
以及,穿插其中、格外刺痛在座某位代表神经的——神州境内,那座曾经繁华无比、如今却已成为异种生物巢穴的超级都市:苍海市。华的故乡。
画面中的城市,不再是人类记忆中或战术报告中那种“盘踞着大量崩坏兽与帕弥什异合体,需要时刻警惕其扩张”的威胁源。
相反,它们正在“清空”。
只见镜头拉近的苍海市画面中,那些原本游荡在废墟街道、隐匿于残垣断壁、甚至潜伏在下水道系统中的形形色色异种生物——从最低级的突进级崩坏兽到融合了机械与血肉的帕弥什异合体——此刻如同接到了某个无声的、绝对的指令,正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蜂拥而出!
它们的行为模式发生了诡异而统一的转变:不再互相厮杀,不再搜寻人类残迹,甚至不再维护自己的“领地”。
它们如同朝圣的信徒,又如归巢的工蜂,黑压压地汇聚到城市中心的广场、宽阔的干道、或是被炸开的巨大空地上。
紧接着,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这些汇聚的怪物,开始以自身血肉、能量以及环境中弥漫的红潮(高浓度帕弥什病毒活性聚合体)为“材料”,进行着高速的、令人作呕的融合与重构!
它们彼此撕咬、吞噬、链接,暗红色的血肉与晶体疯狂增殖、变形,炽热的崩坏能作为粘合剂与动力源。
短短几分钟内,一头头体型远超常规、形态扭曲、仿佛西方传说中巨龙与昆虫混合体的暗红色飞龙,便在这些“巢穴”中诞生!
这些新生的“飞龙”通体覆盖着厚重的、如同生物装甲般的暗红甲壳与晶体鳞片,翼膜由能量脉络与坚韧的皮膜构成,眼眶中燃烧着混沌的幽光。
它们甫一成形,便发出低沉的非人咆哮,双翼猛地展开,携带着从自身以及周围环境中汲取、汇聚的海量崩坏能与帕弥什病毒浓缩能量,毫不犹豫地腾空而起!
一头,十头,百头,千头……!
镜头拉远。
从苍海市,到神州其他沦陷区,再到全球各地那些被标记为“死亡地带”的城市废墟……同样的景象正在同步上演!
无数新生的暗红飞龙如同从地狱巢穴中升起的鸦群,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汇聚成一片片庞大到令人绝望的、移动的黑红色“乌云”!
这些“龙潮”无视了沿途可能存在的人类据点或抵抗力量,目标极其明确地调整方向,朝着同一个终点振翅疾飞——北大西洋上空,那片刚刚“生长”出来的、蠕动着的肿胞大陆!
影像切换到全球态势图。从北美东海岸、欧洲西岸、北极圈边缘、澳陆……乃至更遥远角落的零星沦陷区,无数道代表“龙潮”的黑红色箭头,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从四面八方汇聚,最终全部指向地图中央那片被标注为“211-72(活体)”的恐怖区域。
“不仅仅是这些‘新生’的飞行单位带走了能量。”
司徒箐泓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确认,“根据我们布置在沦陷区边缘的远程监测站反馈,在‘龙潮’离开后,那些区域残留的崩坏能与帕弥什病毒环境浓度,出现了断崖式下跌。部分撤离较早、污染相对较轻的城市废墟,其环境读数甚至已经低于我们当前主要要塞都市的常态防御警戒线。”
他调出几组对比数据曲线,那陡峭的下跌箭头,触目惊心。
“它们在‘清仓’。” 司徒箐泓总结道,目光扫过其他三人,“将这些毁灭了我们大半个文明的‘工具’和‘燃料’,打包、转化,然后……运往同一个地方。”
梅林,这位一直保持严肃倾听的逆熵代表,此刻缓缓开口,声音干练而直接:“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的目标,高度一致,且唯一。”
她抬起手,指向态势图上所有箭头的汇聚点。
“「塔」。” 她吐出一个音节,却重若千钧。
不是攻击人类残余势力,不是扩张污染区,而是……回归?或者说,被回收?
苏尔特总长看着屏幕上那宛如百川归海、却又充满亵渎意味的“龙潮”画面,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与愤怒涌上心头。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近乎苦涩的怒意:
“所以这算什么?回收吗?毁灭了我们的世界,屠戮了无数生灵,将我们的文明推入深渊之后……现在,这些凶手和它们带来的灾难,就像完成了任务的工具一样,大摇大摆地收拾行李,‘回家’了?!”
他的拳头重重砸在黑色圆桌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愤怒,源于无力,源于被更高层级存在彻底无视、如同清理垃圾般对待的屈辱感。
会议室内再次被沉重的气氛笼罩。眼前的现象超出了政治、军事甚至常规科学的理解范畴,更像是一种宇宙尺度的、冷酷的“资源回收”或“系统重置”。
人类文明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恐怕连“障碍”都算不上,只是被顺便“清理”掉的背景杂音。
就在这时,苏尔特面前的私人通讯面板闪烁起代表最高优先级、来自科学理事会首席阿西莫夫博士的加密标识。
“抱歉,紧急通讯。” 苏尔特沉声道,迅速接通。
阿西莫夫博士的影像没有出现,只有一份高度压缩、带着大量红色“初步”、“待验证”、“现象异常”标签的数据报告和简短语音摘要,被直接推送到了苏尔特的终端,并在他授权下,同步共享到圆桌中央。
“总长,这是对‘针尖’小队带回的首批表层样本及目标周边空间常数实时监测的初步、初步分析摘要。”
阿西莫夫的声音透过加密信道传来,语速极快,带着科研人员面对颠覆性发现时特有的、混合着激动与惶恐的颤抖,“详细报告需要至少十二小时,但有些东西……我们认为必须立刻告知您。”
苏尔特、司徒箐泓、梅比乌斯、梅林,四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新出现的报告摘要上。
报告开篇是常规的样本成分分析:高度异化的有机与无机混合物,充斥着未知的帕弥什变异序列和崩坏能结晶态,蕴含巨量且混乱的信息熵……这些虽然惊人,但尚在“预料之中”的范畴。
然而,接下来的部分,让四位见多识广的决策者,也不禁瞳孔收缩。
报告着重标出了一组从肿胞大陆边缘区域及上方低空实时采集到的、关于局部空间物理常数的监测数据。
其中,关于引力常数G的测量结果,被用加粗、闪烁的红色字体高亮显示,旁边附带了数幅动态曲线图和理论模型对比图。
数据表明,在肿胞大陆表面上方约一百米至五百米的特定高度区间内,以及大陆边缘向外延伸约十公里的狭窄“过渡带”中,局域测得的有效引力常数,出现了显着的、违背现有物理模型的“反向”或“负值”趋势!
并非完全反重力,而是在常规地球引力的基础上,叠加了一个方向相反、大小可变的“异常引力分量”。
这个分量在某些点位,甚至足以将局部的“表观重力”抵消大半,或使其方向发生偏转!
报告附带的简易模拟动画显示:一块位于该区域的、假设密度均匀的岩石,不仅不会坠落向大陆表面,反而可能受到一个“向上”或“斜向”的力,呈现出悬浮、滑移甚至被“推离”大陆的诡异运动趋势。
阿西莫夫的语音摘要继续,语气更加凝重:“……这不是常规的空气动力学效应或能量场排斥。我们反复校验了传感器和模型,排除了已知的一切干扰因素。结论指向一种可能性:目标(肿胞大陆)及其周边狭小范围内,其自身的‘质量’或‘存在’,正在局部地、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扭曲或‘覆盖’了基本的引力相互作用法则”
“它并非简单地‘产生反重力场’,更像是……在其影响范围内,重新定义了‘引力’的方向和强度,就像在宇宙这张画布上,强行涂抹了一片颜色相反的颜料。”
“目前,这种‘引力常数安全相反’(报告中的临时命名)现象还仅限于极表层和边缘过渡带,且强度分布不均,极不稳定。但它的存在本身,以及其可能的扩展趋势……科学理事会评估认为,这或许意味着目标在‘物质’和‘能量’吞噬之外,开始了对更基础‘物理规则’的……侵蚀与重构。”
语音摘要结束。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苏尔特盯着那份报告和模拟动画,尤其是阿西莫夫最后那句关于“侵蚀与重构物理规则”的评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低声重复了报告中的一个关键描述:
“引力常数……完全相反?”
他抬起头,看向其他三人,目光最终落在对高维物理和崩坏能本质最有研究的梅比乌斯身上,问出了一个听起来近乎荒诞、却又在眼下情境中无比严肃的问题:
“这玩意儿……难道还会飞不成?!”
一块数万平方公里、平均厚度数千米、质量无法估量的活体大陆……如果它开始无视甚至逆转重力,它会做什么?升上天空?
撞击星球?还是……进行某种更加难以想象的、涉及时空本身的“运动”?
梅比乌斯金色的蛇童紧盯着那异常引力的数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镜片后的光芒闪烁不定,显然在飞速思考。司徒箐泓眉头紧锁,手指再次敲击扶手,这次节奏更快。
梅林则迅速调出逆熵方面的相关探测数据,进行交叉比对,脸色越发严峻。
局势,在“吞噬能量”、“回收怪物”之外,又增添了一层更加根本、更加令人不安的变数。
而就在这四巨头消化这惊人信息的同时,圆桌中央的全息地球投影上,那些从全球各地涌出的“龙潮”,第一批先锋,已经抵达了肿胞大陆的边缘。
影像捕捉到,那些暗红色的飞龙,在接近大陆外围那“引力异常过渡带”时,飞行姿态发生了奇特的调整。
它们并非直接撞击或降落,而是如同冲浪者般,巧妙地利用着那局部紊乱、时而上浮的引力,以更省力、更诡异的方式,滑翔着“投入”大陆表面那些蠕动褶皱的怀抱,迅速被其吸收、吞噬,消失不见。
而大陆本身,随着这一批“养料”的注入,其边缘某处,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拱”动了一下。
就像……一个开始打饱嗝的、活着的星球肿瘤。
………………
“还是……联系不上方舟总部吗?”
白芷的声音在“九龙”号主控室内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紧绷。
她浅紫色的眼眸紧盯着面前数面全息屏幕,上面是通讯部门各波段操作员忙碌却毫无喜色的身影。
自那场诡异的、将他们从北大西洋绝境瞬间抛掷到这片未知远海的集体空间跳跃(如果那能称为跳跃的话)后,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
舰队完成了初步重整与损管,伤员得到了紧急处置,环境中的崩坏能浓度回落至可接受范围。
然而,最大的问题随之而来——他们与后方,彻底失联了。
“很抱歉,白工……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通讯协议,从最基础的电磁波长波、短波,到加密的量子纠缠信道,甚至……甚至动用了尚在实验阶段的、基于虚数潜流投射的‘模因广播’……”
一名负责通讯的高级军官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有效回应。所有发出的信号都如同石沉大海,连最基本的背景量子噪音反馈都消失了。我们接收到的,只有一片……绝对的‘寂静’。仿佛……仿佛我们所在的这片空间,被从正常的宇宙通讯网络中‘剪切’了出去,或者……被某种东西彻底屏蔽了。”
电磁波传不远?量子通讯被阻断?虚数通讯失效?
白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意味着他们不仅失去了与指挥中枢“方舟”的联系,也断绝了与其他任何人类幸存势力、乃至可能存在的轨道支援力量进行协调的可能。
他们成为了一群在浩瀚海洋上漂浮的、真正的“孤岛”,对全球态势、对那肿胞大陆的后续变化、对最高决策层的任何指令……都一无所知。
未知,是比已知威胁更令人恐惧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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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蚀”号甲板。
战斗的痕迹与混乱已被初步清理,伤员转移至医疗舱,瘫痪的构造体被妥善收容。但甲板上空的压抑感并未散去,反而因为远方海平线上那正在发生的、超乎想象的景象而变得更加浓重。
华与那位神秘的来访者——薇塔,并肩而立(尽管华始终保持着微妙的戒备距离),目光穿越广阔的海面,投向那已然开始脱离“大陆”概念的恐怖造物。
它确实在“膨胀”。
不再是单纯的平面扩展,而是如同被吹起的气球,整体呈现出一种球形的弧度!
数万平方公里的暗红肉质基底开始向上隆起,边缘逐渐收拢,表面那些蠕动褶皱和山脉般的结构在宏观尺度上,正勾勒出一个令人心底发寒的、巨大无比的球体轮廓!它正在从一块附着于地表的“肿瘤”,向着一个独立的、悬浮的“天体”转变!
更令人惊骇的是它的运动——它正在缓慢地、但却无可阻挡地脱离海面!
下方被它长久“扎根”的海域,海水疯狂倒灌进因它抬升而留下的巨大空洞,形成恐怖的漩涡与海啸。
而它本身,那直径已经难以估量(但绝对超过数百公里)的暗红色球体,就这么违反着一切物理常识,静静地、平稳地……向上悬浮。
没有火箭推进器的烈焰,没有反重力引擎的嗡鸣,只有那局部“引力常数完全相反”的诡异规则在无声地运作。
“凯文啊~凯文……” 薇塔手搭凉棚,红棕色的眼眸望着那逐渐升空的庞然大物,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叹息的意味,“你就这么着急……要开始‘大筛选’了吗?
“大筛选?” 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赤色的眼眸转向薇塔,带着疑问与警惕。
薇塔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眺望着,仿佛在欣赏一场盛大演出的开幕。
华的心绪却无法平静。她看着那代表了终极威胁与未知的“赤红之月”缓缓升空,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凯文、爱莉希雅、九霄……那些伙伴的身影。
他们都在塔内,在那东西的核心深处,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而奋战。而自己呢?身为最早加入的战士之一,此刻却站在安全的(相对而言)后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连敌人的边都摸不到。
一种深切的无力与迷茫攥住了她。她忍不住低声开口,更像是在质问自己:“我……能做些什么?”
薇塔这才收回目光,侧头看向华,红棕眼眸中的笑意澹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我建议你……还有你身后所代表的那个文明,现在最好——什么事情都不要做。”
“为什么?!” 华勐地看向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难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看着这东西升上天空,然后不知道会对地球做什么?看着凯文他们可能在里面孤军奋战至死?!”
“因为,” 薇塔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这是一次决定无数世界、无数文明残响最终命运的……‘战争’。其层面的高度,远非你们当前所能理解。任何来自外部的、未被计算在内的‘变量’贸然介入——哪怕只是发射一枚导弹,或者尝试进行某种能量支援——都可能像蝴蝶效应一样,引发连锁的规则崩溃,将原本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小的‘胜机’,彻底扭转为无法挽回的‘终末’。”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华那因不甘而紧握的拳头和手臂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紫色侵蚀纹路,语气略带一丝澹澹的、近乎怜悯的嘲讽: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某种‘安全’的方法能够介入,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实力……又能做得了什么呢?战士?经历过崩坏的战士?在那种层面的对抗中,你真的认为,自己能起到哪怕一丁点儿作用吗?”
“……”
华沉默了。
薇塔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试图用责任感和愤怒掩盖的、内心深处的自我怀疑。
是啊……她只是战士,是逐火之蛾的元老。但与凯文那背负终焉的宿命、与爱莉希雅那深不可测的“始源”、与千劫那焚尽一切的劫炎、甚至与后来那些在各自道路上绽放出耀眼光芒的年轻英桀们相比……她,符华,似乎确实……一直是那个“最弱”的。
她的力量源于传承、源于坚守、源于万年的沉淀,但在面对这种颠覆宇宙规则的“污染”与“吞噬”时,这份力量显得如此苍白。
她连保护这艘战舰上的普通战士免受环境侵蚀都感到吃力,又谈何去影响那场决定无数世界命运的战争?
看到华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与挣扎,薇塔嘴角那抹笑意似乎变得真实了一点点。她轻轻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一点微光在她掌心凝聚,迅速化为一片燃烧着流光的、鲜艳的红色羽毛。羽毛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能量与某种无法理解的信息结构构成,边缘流淌着澹澹的金色光晕,散发出一种温暖、古老、却又带着一丝决绝气息的波动。
“如果你不想让你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的、最糟糕的悲剧结局变为现实的话……”
薇塔将这片红色羽毛轻轻推向华。羽毛仿佛拥有生命,自动漂浮到画面前,静静悬浮。
“……就先看一看好这个吧。在‘正确’的时刻到来之前,耐心等待,努力变强,或者……至少,努力活到能够看到‘答案’揭晓的那一刻。”
话音落下,不等华作出任何反应或追问。
薇塔的身影,就如同她出现时一样,毫无征兆地、悄无声息地……澹化、消散在了空气之中。没有空间涟漪,没有能量波动,就像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甲板上微微晃动的气流,华面前静静燃烧的红色羽毛,以及远方海天之间,那颗正在不断上升、体积越发骇人的……猩红之月。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与无声的观测中流逝。
大约二十二小时后。
那片曾经覆盖数万平方公里海域的肿胞大陆,其“升空”与“塑形”过程,终于肉眼可见地接近完成。
北大西洋上空,悬浮着的,已然是一颗直径超过五百公里的、近乎完美的暗红色球体!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类似行星表面的复杂地貌,但那是活体的、蠕动的地貌:巨大的肉质褶皱如同山脉与峡谷,流淌着粘稠发光“体液”的沟壑宛如河流,不时鼓胀收缩的“气囊”或喷射出暗红能量流与混沌物质的“火山口”散布各处。
其表面颜色深浅不一,从边缘的暗沉近黑,到某些区域的灼热猩红,整体散发着恒定而令人不安的暗红光辉,如同宇宙中一颗刚刚诞生的、充满恶意的血色星球。
最违背常理的是它的“重量”——或者说,表现出的引力特征。
如此庞大的体积,其质量本该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在其自身引力下坍缩成更致密的形态,并对地球海洋产生无法忽视的潮汐力。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没有质量。下方的海面除了最初抬升时造成的混乱,如今已基本恢复平静,并未出现预期中足以引发全球性海啸的引力扰动。它彻底“无视”了牛顿定律,以某种未知的方式,实现了自我引力与外部引力的诡异平衡(或抵消)。
十七小时后。
这颗被临时命名为【211-92:赤月】的诡异天体,其上升速度似乎开始加快。
它平稳地、坚定地穿过了稠密的大气层,周围摩擦产生的炽热激波与火焰,却被其表面那层粘稠的、仿佛生物力场般的暗红能量轻易吸收、吞噬,未能留下任何伤痕。它突破了卡门线,将地球的蓝天与白云彻底抛在身后,正式进入了星际空间。
十二小时后。
赤月抵达了它的“临时泊位”——地球同步轨道。
它并没有占据某个特定的通讯或气象卫星轨道点,而是以一种近乎傲慢的姿态,悬停在了地球赤道上空某处。
其巨大的暗红身躯,从地球的夜半球望去,如同一轮较小但无比清晰、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月亮”,高悬于天顶,无声地俯瞰着下方那颗蔚蓝色的星球。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精神与物理层面的压迫。
全球各地的天文台、太空监测站、乃至肉眼可见的夜空观察者,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困惑。各国政府与残余势力紧急发布的、互相矛盾的解释与安抚声明,在赤月那沉默而具体的存在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而原本位于地球同步轨道的“方舟”巨型空间站,早在赤月突破大气层后不久,便启动了最高等级的紧急规避协议。
这座人类文明的轨道中枢,如同一只受惊的银色巨鸟,点燃了所有预备的推进器,不惜耗费宝贵的战略储备燃料,进行了大规模轨道机动,从地球同步轨道紧急撤离,迁移至了月球轨道附近,以尽可能拉开与那未知恐怖天体的距离,确保自身安全与指挥系统的延续。
月球轨道上,“方舟”如同一个警惕的守望者,隔着数十万公里的虚空,与那颗新出现的“赤月”遥遥相对。
空间站内灯火通明,所有科研、军事、情报系统全速运转,试图分析赤月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寻找任何可能的弱点或规律。
地球,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注视”的恐惧之中。
而赤月内部,那片由归墟海、伪树、扭曲神殿构成的、更高维的核心战场,其最终的战局,将直接决定这轮悬挂于人类头顶的“赤红之月”,究竟会成为一场盛大湮灭的序幕,还是……绝境中一丝微光的起源。
所有变量,皆已就位。
所有目光,皆聚焦于此。
等待最终钟声的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