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西洋上空，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厚重的绒毯，低低压在翻涌的墨色海面上。
狂风卷起数十米高的巨浪，发出永不止息的咆哮，却无法掩盖这片空域中弥漫的另一种更为沉重的“寂静”。
那是一种绷紧到极致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战前寂静。
以那座悬浮于天地之间、高达三十公里的暗红色巨塔——“深红之塔”为中心，半径一百公里的球形空域，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分界线。
分界线之外，人类侧的力量如同环绕恒星的行星带，层层布防。
规模最为庞大的，是由当纪元人类文明集结起的浮空舰队。
数百艘体长超过五百米的钢铁巨舰如同空中堡垒，以严谨的战术阵型悬浮在不同高度。
它们大多呈现流线型的银灰色或深蓝色涂装，装甲上布满和量武器的发射口和防御矩阵发生器，舰体侧面喷涂着不同国家或联合体的标志，此刻却在统一的指令频道下协同运转。
较小的护卫舰、突击艇和战斗机群如同巡游的蜂群，在主力舰周围穿梭警戒，引擎喷口在昏沉天光下拉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湛蓝或橙红轨迹。
这些舰队占据了东、南、北三个方向的空域，舰炮的冷冽光芒在阴云下若隐若现，牢牢锁定了分界线另一侧那令人不安的“寂静”。
而分界线的西侧，以及更高、更低的空域，则被另一股力量所充斥。
那是“崩坏”与“帕弥什”的造物。
它们并非整齐的舰队，而是一大片不断蠕动、翻滚、变幻形态的“活体阴云”。
数以千万计形态各异的怪物充斥其间：有如同放大昆虫、甲壳闪烁着金属与血肉混合光泽的飞行单位；有宛如扭曲树人、枝干却由暗红晶体构成、飘浮在空中的诡异存在；更有完全无法形容、仿佛由纯粹恶意与能量凝聚而成的阴影团块。
它们发出低沉的非人嘶鸣、晶体摩擦声或能量嗡响，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噪音。暗红色的能量脉络在这片“阴云”中明灭闪烁，如同庞大怪物的神经网络，将所有个体隐隐联结成一个充满侵略性的整体。
双方就这样隔着那条无形的一百公里界线，默默对峙。
偶尔，会有零星的低级崩坏兽或帕弥什异合体按捺不住杀戮与侵蚀的本能，试图冲击界线，但立刻便会招致人类舰队精准而猛烈的交叉火力，在防线外炸成一团团短暂的血肉或能量烟花。
同样，人类方的侦察单位若过于靠近界线，也会瞬间被数倍于己的敌人扑杀吞噬。
这条界线，是双方在付出一定代价后，形成的微妙平衡点，也是通往“塔”的唯一相对“安全”通道的起点。
没有人知道塔内正在发生什么，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胜负关键，或许就在那暗红色的巨塔深处。
时间，在这里呈现出诡异的错位感。
塔内，凯文、灰鸦小队、英桀们正在经历以“天”甚至“周”为单位的冒险与激战；而在塔外的三维宇宙，自各方势力集结、对峙于此，时间才仅仅流逝了约三十二个小时。
这种巨大的时间流速差，使得塔外的等待者们，在承受着物理层面巨大压力的同时，更饱受着信息断绝带来的焦虑与煎熬。
………………
“咻——！”
一声轻微却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高空的寒风。
一道炽白的光束从一艘高速巡弋的流线型浮空飞艇侧舷精准射出，如同死神的凝视，跨越数公里距离，瞬间洞穿了一头刚刚脱离崩坏兽群、试图贴着海面超低空迂回突破防线的异合体的核心！
那怪物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暗红晶体与扭曲血肉构成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僵，随即失控翻滚着坠向下方的怒涛，溅起一团不大的浪花，很快被墨色的海水吞噬。
飞艇侧舷的观察\/射击口滑开，一支修长、带有复杂能量回路的狙击枪被收了回来。
握着枪的，是一位白发、面容冷静的男性构造体——万事。
他蔚蓝色的电子眼微微闪烁，快速分析着刚才一击的数据和远处敌群的动态。
“万事，你那边怎么样？”耳机里传来队友神威那总是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声音，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能量武器充能和机械运转的嗡鸣。
万事将狙击枪固定在舱壁的武器架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略显紧绷的传感关节。连续高精度狙击对精神专注度的消耗不小。
“清理完毕。目标的第64号个体，试图利用海面杂波和低空湍流进行隐蔽突进，模式分析为试探性渗透，已被清除。”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构造体特有的清晰质感，“不过，神威，根据我的观测和战场数据分析，西侧敌群的躁动指数在过去一小时内上升了17.3%。它们……确实越来越按捺不住了。”
“是吧是吧！”神威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听起来更像是在某个前线火力平台或快速突击艇上，“我这边也是！那些长得像放大了几百倍海胆还浑身冒紫光的家伙，冲的次数明显多了！虽然都是来送菜的，但总觉得它们在憋什么坏水！灰鸦那帮家伙进去都快两天了（外部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急死人！还有阿尔法露娜那两个神神秘秘的……”
提到灰鸦小队，万事沉默了一下。
作为长期合作的友军，更是共同经历过九龙环城、空中花园等重大事件的战友，他对露西亚、丽芙、里有着充分的信任。
但这次的任务环境太过诡异，那座塔散发的气息连构造体的传感器都能感到强烈的不适和威胁。
时间流速的巨大差异更增添了一层不确定性——塔内过去那么久，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否安全？
“队长情况如何？”万事转换了话题……
“队长啊，”神威的语气稍微正经了点，“正在和这个世界的‘友军’——‘逐火之蛾’——进行防区交接和战术协调呢。哎！对了万事！”
他的声音又兴奋起来，“你还没亲眼见过那群‘逐火之蛾’的人吧？我跟你说，太离谱了！”
万事走到飞艇舷窗边，目光投向远处那片阵型最为严整、战舰风格也明显与当前纪元人类造物不同的银色舰队群。
那就是神威所说的“逐火之蛾”的防区。
“他们看起来就是标准的人类，血肉之躯，对吧？”
神威继续在频道里啧啧称奇，“但战斗力简直夸张！我今天跟着队长去他们的一艘战舰上做技术交流，正好碰到他们的一支小队回舰补给。你是没看到！其中一个，看起来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扛着一柄比她人还高、造型夸张的机械重炮！这还不算什么，他们聊天时提到一次清剿任务，说遇到一头几十米高、甲壳比战舰装甲还硬的崩坏帝王级崩坏兽……”
神威故意卖了个关子，万事配合地问：“然后？”
“然后？那小姑娘把炮一丢，直接冲上去了！听他们说的，好像是什么……用拳头？反正一拳下去，据他们说，那崩坏兽半个脑袋连着小半个上半身，直接就没了！没了！化成灰了！！”
神威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血肉之躯啊！怎么练的？这强度也太犯规了吧！比我们这些特化战斗的构造体还吓人！”
万事蔚蓝色的电子眼微微眯起，快速调取着数据库中关于“逐火之蛾”的有限资料。
他们的存在本身，以及他们所展现的力量，确实在不断冲击着空中花园构造体们对“人类”和“战斗力”的认知框架。
这不仅仅是身体能力的差异，更像是在进化或强化路线上走向了截然不同、但都同样惊人的分支。
“确实……非同寻常。”
万事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思考，“不过，神威，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敌群异动，塔内情况不明，我们和这些‘异界友军’必须紧密合作，守住这条防线。队长那边的协调至关重要。”
“明白明白！”
神威应道，“队长肯定能搞定的！话说回来，咱们突击鹰这次居然能和这么多画风不同的家伙一起干活，保卫一个不知道到底啥情况但肯定很重要的‘塔’，这经历回去能吹好几年……前提是能回去。”
万事没有接这句带着点自嘲的玩笑，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远方，暗红色的巨塔沉默矗立，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门扉。
塔基附近的空间偶尔会泛起不正常的涟漪，那是内部激烈能量冲突在外界的微弱映射。他默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武器系统，进入待命状态。
无论塔内进行着怎样超越想象的战斗，塔外的他们，必须守住这风暴之眼。
…………
在万事目光所及的银色舰队中央，一艘体长超过八百米、线条冷峻优雅、通体银白如同月光铸就的巨型浮空战舰，正静静地悬浮在三千米的稳定高度。
这是逐火之蛾此次派遣的主力战舰之一，代号“月蚀”。
此刻，“月蚀”宽阔的主甲板上，气氛严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新奇”。
甲板一侧，是身着逐火之蛾制式作战服（风格简约，以黑白灰为主，带有红色火焰纹饰）的人类战士们。
他们队列整齐，但许多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瞟向甲板另一侧的“访客”。
那些访客，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构造体——突击鹰小队。
以队长库洛姆为首，神威（刚刚从火力平台换班回来，脸上还带着兴奋）、万事（从飞艇传送过来汇合），以及其他几名队员，静静地站立着。
他们的躯体由高度强化的合金与仿生材料构成，关节处有着精密的机械结构，体表涂装以深蓝、银灰和橙色为主，风格与逐火之蛾截然不同，带着明显的科技造物特征，却又拥有着清晰的人类意识与情感表达。
两种截然不同的“战士”，在这艘属于前文明纪元幸存者的战舰上会面了。
作为“月蚀”号当前防区的主要指挥官之一，华向前一步。
“你好，”符华的声音清晰温和，却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逐火之蛾特战部第五小队指挥官，华。代表本舰及本防区，欢迎空中花园的盟友。”
站在她对面的库洛姆，同样上前一步。作为构造体，他的姿态无可挑剔，带着军人的干练与礼貌。
他抬起右手，置于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你好……空中花园，构造体特种作战小队‘突击鹰’，队长，库洛姆。感谢贵方提供的协作与补给支持。”他的声音通过发声单元传出，平稳而认真。
简单的开场白后，甲板上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毕竟双方高层已有过沟通，此刻是具体执行层面的对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华身后的队列里蹦了出来。
“哇——！所以你们真的和资料上说的一样，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机械生命体’吗？身体真的是钢铁做的？”
说话的是卡罗尔，此刻正瞪大眼睛，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库洛姆和他身后的构造体队员们。
她的视线在库洛姆线条冷硬的装甲、神威肩上扛着的重型转轮能量炮、万事背后那柄造型精密的狙击枪上扫来扫去，最后又回到他们带着人性化表情的脸上。
这直白又充满活力的提问，让原本严肃的会面气氛顿时多了几分生动。
符华有些无奈地看了卡罗尔一眼，但并未出言阻止。
适当的交流有助于增进了解，消除隔阂。
库洛姆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他那张通常没什么表情的构造体面庞上，嘴角似乎非常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近乎微笑的弧度——这证明他们的情感模拟系统相当高级。
“是的，小姐。”库洛姆回答道，语气依旧平稳，但似乎柔和了一些，“我们的身体主体由帕弥什病毒抗性合金、高强度聚合物以及仿生神经传导材料构成。但我们的意识、记忆、情感，均源于自愿上传的、原属于人类个体的心智模型。你可以将我们视为……以另一种形式延续存在的人类。”
他稍微侧身，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臂上流畅的装甲接缝和隐约可见的能量回路：“这具躯体为我们提供了在极端环境下作战的能力，但核心的‘我们’，与你们并无本质不同。”
“哇哦……”卡罗尔发出惊叹，忍不住想凑近点看，被身旁另一位年长些的女战士轻轻拉了一下。
神威则嘿嘿笑了两声，拍了拍自己结实的金属胸甲：“硬得很！要不要试试？”引得几位年轻的逐火之蛾战士也笑了起来。
简单的插曲过后，会面回到正题。符华和库洛姆开始就防区轮换、情报共享、应急支援预案等具体事务进行详细对接。
突击鹰小队带来的关于帕弥什异合体行为模式的最新数据分析，对逐火之蛾很有参考价值；而逐火之蛾提供的关于高阶崩坏兽能量弱点的经验，也让构造体们受益匪浅。
甲板上的风依旧凛冽，远处深红之塔静静矗立，分界线外的敌群依旧虎视眈眈。但在这艘银色的战舰上，来自不同世界、形态迥异的战士们，正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守护这最后的防线，等待塔内可能决定一切的战斗结果——而尝试着理解、协作、并肩。
………………
在北大西洋对峙空域的另一侧，与逐火之蛾遥遥相望的东侧防区，悬浮着一艘风格迥异的庞然巨舰。
舰体线条刚劲而优雅，主体结构呈现出一种沉稳的玄黑色，边缘与关键部位则用暗金色的能量纹路勾勒，远远望去，仿佛一头蛰伏于云海之上的、鳞甲闪烁的钢铁巨龙。
舰首并非尖锐的撞角，而是一尊威严的、闭目昂首的龙形雕塑，战舰两侧延伸出如同龙翼般的巨大辅助稳定翼……
这便是隶属于神州势力，代表其最高工程与战略结晶的浮空母舰——“九龙”号。
与西方舰队那种充满机械感与实用主义的阵型不同，“九龙”号周围环绕着数艘体量较小、但同样充满古风设计的小型护卫舰与侦察单元。
它们并非单纯依靠引擎悬浮，舰体底部隐约可见澹青色的、如同阵法般的能量光环流转，与天地间的某种“气”产生共鸣，使得其行动轨迹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静默而迅捷。
此刻，“九龙”号宽阔而充满东方美学意蕴的主控室内，气氛沉静而专注。
主控室并非纯粹的金属与屏幕构成，而是巧妙融合了古典殿堂的元素。深色的木质结构与金属骨架结合，巨大的弧形主观察窗由某种透明度极高的晶体构成，窗外是铅灰色的云海与远处那座令人不安的暗红巨塔。
操作台面光滑如镜，投射出的全息界面却并非标准的几何图形，而是流动的水墨山水意象与精准的数据流叠加，充满了一种科技与玄学交融的奇异美感。
控制台前，站着数位身着改良版神州传统服饰与轻型作战甲胄的人员。
为首者，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扎着双环髻、面容精致如瓷娃娃的“少女”。
她身着一套结合了交领襦裙与现代功能面料的月白色服饰，外罩一件绣有澹金色星象图的浅蓝纱衣，眼眸是罕见的、如同最纯净琉璃般的浅紫色，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悬浮的、最为复杂的一组全息图谱。
她并非真正的少女，而是神州某顶尖研究院的首席研究员之一，因其在能量场论与高维时空结构方面的突破性贡献而被破格授予极高权限，负责此次对“深红之塔”的前沿探测项目——白芷。
在她身侧，悬浮着一个直径约半米、通体流转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球体。
球体表面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微到极点的、不断生灭运算的符文与数据流构成，中心隐约可见一个闭目盘坐的、由纯粹光能构成的女性虚影。
这便是短时间内从神州本土紧急调运、搭载于“九龙”号上的超级人工智能辅助系统——华胥。
她并非战斗AI，而是专精于超大规模复杂环境分析、多维时空感知与信息处理的尖端造物，其命名源自神州上古传说中那位“梦游华胥之国”的神只，寓意其能触及常人难以理解的领域。
“华胥，第三轮标准深潜探测，可以开始了。”
白芷的声音清脆而冷静，与她外表的稚嫩形成微妙反差。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几位神情严肃的辅助研究员和舰桥军官，微微颔首。
「指令确认。第三轮标准深潜探测协议启动。」华胥那空灵、平和、毫无情绪波动却异常清晰的女声直接在控制室内所有人脑海中响起，避免了声波干扰。
与此同时，主观察窗外的“九龙”号舰体两侧，数处装甲板悄然滑开，伸出了几支造型奇特、如同巨大毛笔或玉圭般的探测阵列。
阵列尖端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开始以特定的频率与模式，向着百公里外那座暗红巨塔，释放出极其细微、却蕴含特殊编码规则的能量脉冲与信息探针。
全息主屏上，原本相对平静的数据流开始加速滚动，复杂的波形图与多维模型快速构建、刷新。
「时空曲率监测中……对比基准：三个标准时（外部时间）前数据。当前曲率波动指数，增大0.012%，波动模式符合「塔」体自身能量循环预期模型，属于正常活动偏差范围。」
一行行清晰的文字与辅助图表在华胥的播报中呈现。白芷微微点头，这个数据在意料之中。
塔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时空扭曲体，其引力场和内部能量流动会导致周围空间轻微弯曲。
「空间稳定性扫描……边界层（距塔体表面0-10公里）稳定性系数为97.8%，较基准下降0.5%；震荡层（10-50公里）稳定性系数为89.3%，较基准下降1.2%；外缘层（50-100公里，即当前对峙分界线附近）稳定性系数为99.1%，无明显变化。总体波动大于常规天体或大型能量源引起的空间扰动标准范围，但与「塔」历史观测数据模型匹配，判定为塔体自身活动导致。」
空间稳定性的细微下降，可能与塔内持续进行的某种“消化”或“重构”过程有关，白芷快速思考着。
只要不出现断崖式下跌或大规模空间裂痕，就还在可控观测范围内。
「环境能量浓度分析……帕弥什病毒高维信息态污染浓度，取样点平均值为98%（以塔体表面为100%基准），较上一轮探测下降约2个百分点。崩坏能活性读数、虚数内能渗透强度，分别下降0.0061%与0.0063%……」
读到这一行，白芷那精致的眉头瞬间蹙起。浅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等等，华胥，确认读数！”她出声打断，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与警惕，
帕弥什浓度下降可以理解为塔体吸收或内部转化加剧，但崩坏能与虚数内能……这两种能量的源头与帕弥什虽有交集但本质不同。
按照之前的联合观测模型和‘逐火之蛾’提供的部分历史数据，「塔」的核心污染虽然能扭曲、利用这些能量，但其运转，本身应该会持续释放或吸引这两种能量，以维持内部某些‘禁地’（如模拟律者环境）的运行。
浓度下降，且下降幅度如此‘整齐’地高于正常活动模型预期……
她快速调出之前的数据模型进行对比。正常情况下，塔体能量浓度的波动是混沌且局部的，像这样帕弥什、崩坏能、虚数内能几乎同步出现超出模型预期的轻微下降……简直像是塔体内部有一个“黑洞”，在同时、均匀地吸收这三种不同性质但都至关重要的能量！
这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华胥的光球微微闪烁，似乎在进行更深度的高速演算和交叉验证。
「数据复检中……确认读数无误。崩坏能与虚数内能衰减模式异常，衰减速率分别为标准模型预估最大值的172%与169%。衰减源头指向……塔体核心区域。正在尝试构建异常衰减能量流向模型……」
白芷的心提了起来。核心区域？那里是理论上污染最浓郁、信息最混乱、一切探测手段都几乎失效的绝对禁区。
是什么东西能在那里，同时、高效地“吸收”这三种能量？是某种未知的防御机制被激活？还是……塔正在进行的“统一意志”转化，进入了某个新阶段？
就在她心念电转，准备下达指令进行更高风险、更高精度的定向探测时——
华胥那平铺直叙的播报声，陡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卡顿。
「……空间■…结构■■…出现未知……高维干涉……信号……&…■■……」
滋啦——！
主全息屏幕上，原本流畅的数据流和构建到一半的能量流向模型，突然剧烈地扭曲、抖动！
大量的乱码和无法识别的怪异符号爆开！华胥的光球猛地亮了一下，中心那个女性虚影似乎蹙了一下眉头（如果光影能表达的话）。
“怎么回事？华胥！报告情况！”白芷失声喊道，控制室内其他人员也瞬间紧张起来，各种备用系统的启动警报低声嗡鸣。
「核心探测阵列受到高强度……信息污染反冲……无法解析……正在启用次级滤波协议……」
华胥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警告……塔体‘视界’层……出现异常能量聚焦……」
几乎在华胥发出警告的同时，主观察窗外，那座一直如同最纯粹“黑体”般吸收一切观测能量、只呈现暗红色轮廓的巨塔，其表面（主要是中上部区域）的“视界”层，在“九龙”号及其附属探测阵列的专项观测图谱上——
勐地，爆发出了一个极度明亮、极度刺眼的“光点”！
那并非真正的可见光，而是高维能量剧烈扰动、信息结构发生剧烈坍缩或爆发时，在特定观测波段上呈现出的“伪光”现象。其亮度瞬间超过了探测仪器的常规亮程上限，在屏幕上留下一片过曝的惨白！
紧接着，不等众人从这突如其来的“闪光”中回过神。
卡察……卡察察……
一种低沉、粘腻、仿佛巨大骨骼断裂又像是厚重晶体壳层被蛮力碾碎的诡异声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观测人员的意识感知中响起！
伴随着这声音，在“九龙”号主光学传感器和高维空间成像仪的同步捕捉下——
那座暗红色塔体厚重、光滑、仿佛亘古不变的“外壳”上，对应之前“光点”爆发区域的附近，毫无征兆地，崩裂开了数十道巨大的、不规则的漆黑裂痕！
裂痕深处，并非塔体内部结构，而是翻滚涌动着粘稠的、仿佛拥有生命的黑红色混沌物质！这些物质如同被囚禁了亿万年的凶兽，正疯狂地从裂痕中向外“挤压”、“喷涌”！
然后，最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其中一道最大的裂痕猛地扩张，边缘的塔体材料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变形。紧接着，一团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直径可能超过数百米的“东西”，从那裂痕中被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机械结构或能量结晶。
它更像是一团活着的、不断蠕动增殖的暗红血肉与漆黑晶簇混合而成的巨大肿瘤！表面布满了搏动的、如同血管般的猩红脉络，以及无数大小不一、开合不定、流淌着浑浊粘液的“孔洞”或“眼状结构”。
一些类似扭曲肢体的、由晶体与血肉纠结而成的“触须”从肿瘤主体上伸展出来，在虚空中无意识地挥舞、抓挠，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似乎留下了澹澹的、污浊的黑色轨迹。
它通体散发着浓郁到极致的帕弥什污染、崩坏能的狂乱以及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仿佛来自万物终结之处的“虚无”与“饥渴”气息！
这团“活动血肉肿瘤”就那样粘连在塔体裂口处，一半嵌在塔内，一半暴露在外部虚空，缓缓地、沉重地搏动着，如同一个刚刚从母体诞生的、畸形的、充满恶意的……“新生儿”。
“那……那是什么东西？！”一位年轻的研究员声音发颤，指着屏幕上的恐怖景象。
白芷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浅紫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团“肿瘤”，快速下达指令：“华胥！最高优先级！分析该异常实体结构、能量频谱、威胁等级！同步加密影像与数据，发送给‘逐火之蛾’、‘逆熵’及所有友军指挥节点！”
“‘九龙’号，全员进入一级战斗警戒！所有防御阵法、能量护盾最大功率启动！通告全防区，塔体出现未知实体外溢！重复，塔体出现未知实体外溢！”
呜——————！！！
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九龙”号及其护卫舰队。
玄黑色的舰体上，暗金色的纹路如同被点燃般亮起璀璨光芒，一层层半透明、流转着八卦符文与青龙虚影的复合能量护盾在舰体周围迅速生成、叠加。
护卫舰群也立刻调整阵型，炮口与能量发射器纷纷转向，锁定了塔体上那团刚刚“挤出”的、不断搏动的恐怖血肉肿瘤。
而几乎就在“九龙”号拉响警报的同一时刻。
东、南、北三个方向的联合舰队防区，西侧的崩坏\/帕弥什大军，乃至更高处某些隐晦的观测点……
所有有能力对塔体进行高精度观测的单位，其警报系统几乎在相差无几的时间内，同时尖啸起来！
深红之塔，这座沉默吞噬了不知多少文明、内部时间流速诡异的宇宙级奇观，在外部世界时间仅仅过去约32小时后，终于……向它所处的这个三维宇宙，显露出了其内部那场超越维度、撼动规则的恐怖对抗所引发的……第一道狰狞的“涟漪”。
而那团刚刚“挤出”塔体的、蠕动着的血肉肿瘤，仿佛感应到了外界无数“目光”的注视，其上那些浑浊的“眼睛”或“孔洞”，齐刷刷地……转向了“九龙”号的方向。
一种无声的、纯粹的、针对一切有序存在的“饥饿”与“侵蚀”意念，如同冰冷的潮水，隔着上百公里的距离，猛然冲刷而来！
“白工！塔！塔体它——！！”
主控室厚重的合金大门被勐地推开，一位年轻的次级研究员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目睹不可思议景象后的惊骇与慌乱，声音因为急促和恐惧而变了调。
他伸手指向主观察窗的方向，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知道！”
白芷头也没回，浅紫色的眼眸依旧死死锁定在全息屏幕上那团不断搏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肉肿瘤影像上。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清冽，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属下的慌乱报告，带着一种临危不乱的核心研究员特有的冷静与权威。
“华胥，最高优先指令：尝试引导‘九龙’号及神州所属所有在轨舰队单位，立刻、全速、脱离当前‘塔’体引力异常显着影响范围！同步执行战术规避预案，拉开安全距离！”
她的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同时，将华胥分析出的异常实体初步数据、能量频谱、空间扰动模型，以最高加密等级，实时共享给‘逐火之蛾’及所有已登记友军指挥节点！重复，实时共享！”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珠落盘，瞬间压下了控制室内刚刚升起的细微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芷身上，又紧张地瞟向悬浮的光球——华胥。
「指令接收。正在执行：舰队脱离程序启动，预案载入。引擎最大安全功率预热。友军数据链最高权限通道开启，加密数据流打包准备……」
华胥空灵的声音响起，依旧平稳，但控制室内敏锐的人都察觉到，那平稳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感？是运算负载过大？还是……
紧接着——
「错误。」
「尝试重新校准空间锚点……错误。」
「次级协议启动……错误。」
华胥那平铺直叙的播报声，罕见地连续三次被同一个冰冷的词汇打断！
与此同时，占据了大半面墙壁的主全息显示屏上，那些流畅运转的水墨数据流与精美模型如同被泼上了浓稠的污血，瞬间被大片大片刺目、狰狞的猩红色错误提示框覆盖、刷屏！
猩红的字体闪烁着不祥的光芒，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控制室内每个人的心头：
【错误 E-741：空间坐标基准丢失。无法建立稳定惯性参照系。】
【错误 E-815：局部时空常量（光速c、普朗克常数h等）出现不可解释的剧烈偏移，偏移量远超阈值（＞10^3%），模型失效。】
【错误 E-909：空间曲率稳定度正在以指数级速度衰减。当前衰减速率：每纳秒1620.8%。外推模型预测，17.3秒后，当前坐标点将落入‘数学奇点’范畴，常规物理法则可能完全失效。】
【警告：检测到来自目标「深红之塔-视界层」的异常引力\/时空扩张效应。扩张速度超越光速，正在形成区域性‘类事件视界’。常规推进手段无法保证脱离。】
最后一行字，如同最后的判决：
「评估：强行启动量子迁跃或超空间引擎脱离……失败概率：100%。」
“什……”白芷的瞳孔猛地收缩。饶是她心智坚韧，此刻也被这连串远超最坏预计的错误和警告冲击得呼吸一窒。时空常量偏移？
每纳秒超过1600%的曲率衰减？类事件视界扩张？这些都是只存在于极端理论推演和文明墓碑记录中的宇宙级灾难前兆！
“华胥！解释！具体后果模拟！如果强行启动量子传送，会发生什么？”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颤抖。必须知道最坏的情况！
光球剧烈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进行一次超负荷的、涉及多维时空崩溃模型的极限推演。中心那个女性虚影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眉头紧锁，光影构成的衣裙仿佛在承受无形的风暴。
「推演完成。」华胥的声音这一次，竟然带上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如同人性化的……沉重？
「根据当前畸变时空参数强行注入能量，启动‘九龙’号主量子迁跃引擎……引擎本身过载爆炸概率为37%。但更主要的失败模式在于……」
全息屏幕上，一个简化的三维模型快速构建。
代表“九龙”号的银色光点试图射入一片代表扭曲空间的、不断旋转扩大的暗红色旋涡（代表塔体方向）。然而，在光点接触旋涡边缘的刹那——
模型没有显示爆炸。
而是显示，那个银色光点，如同被投入高速搅拌机的脆弱纸片，在接触到那极度不稳定、曲率变化率达到恐怖的时空结构的一瞬间，被无法想象的空间剪切力、引力潮汐、以及维度层面的“揉搓”，在近乎零时间内，从宏观结构到微观粒子层面，彻底地、均匀地……撕碎、拉长、搅散。
「……‘九龙’号及其内部所有质量、能量、信息结构，将在进入扭曲时空的一瞬间，被当前极不稳定的、超越常规物质承受极限的空间‘应力’与‘拓扑缺陷’，彻底分解为最基础的量子涨落与信息残响，其原有结构复原概率低于10^-100。用更直观的描述：舰体将被碾碎至低于原子尺度的均匀粒子云，所有有序信息永久性丢失。」
华胥的“描述”冰冷而精确，没有使用任何修辞，却比任何恐怖形容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碾成沫沫？
不，那太“温柔”了。
是变成比沙粒、比尘埃、比粉末更加彻底、更加终极的……“无”。
连作为物质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那狂暴的时空乱流彻底抹除、同化。
控制室内死一般寂静。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华胥光球轻微的波动声。那位冲进来的次级研究员脸色惨白，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旁边一名军官扶住。其他操作人员也面无人色，手指悬在控制台上，微微发抖。
无法脱离。
常规手段逃离的路径，已经被塔体异变引发的、超越理解的时空畸变彻底封锁、污染，变成了比任何武器都可怕的死亡陷阱。
白芷的嘴唇抿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浅紫色的眼眸中，震惊、恐惧、绝望的情绪如同风暴般翻涌，但最终，被一种更强烈的、属于研究者和指挥官的责任感与不甘强行压下。
不能乱。
绝对不能乱。她是这里的首席，是“九龙”号刺客的大脑。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那些猩红的错误提示，扫过屏幕上那团仍在缓缓搏动、仿佛在“生长”的塔体肿瘤，扫过华胥推演出的那个令人绝望的模型。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排除掉不可能的选项，在绝境中搜寻哪怕一丝黯淡的微光。
“脱离方案否决……”
她低声自语，更像是在整理思路，“常规推进无法超越视界扩张……量子传送等于自杀……空间被‘锁死’了……”
诡异而恐怖的变化，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所有有能力观测“深红之塔”的势力监测网络中渲染开来。
那道源自“九龙”号的最高优先级加密警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席卷了整片对峙空域。
紧接着，所有势力不约而同地、惊恐地发现，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作为星际航行与战术机动基石的量子引擎技术、超空间跳跃模块、乃至一切涉及非连续空间移动的高端科技，其控制界面在同一时间被刺眼的红色故障标识和无法理解的乱码彻底淹没！
引擎核心过载报警，坐标校准系统疯狂报错，预设的迁跃通道在数学模型上显示为“断裂”或“被不可名状之物堵塞”。
更令人心底发寒的是，所有尝试进行短距离空间折跃或紧急脱离的指令，都被舰载AI以最高危险等级强行驳回，并附上简短的推演结果……
【空间结构极端不稳定，强行迁跃将导致舰体及内部信息存在性湮灭概率≥99.999%】。
不是失效，而是被物理规则本身“禁止”了。
他们就像落入琥珀的飞虫，被一层无形而致命的、由塔体异变引发的时空畸变场牢牢“锁”在了这片逐渐化为绝境的空域。
逐火之蛾旗舰，「烛龙」号。
这艘比“月蚀”号更为庞大、装甲更为厚重、宛如移动钢铁山脉的旗舰主舰桥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作为当前逐火之蛾战区的最高行动指挥官，雷电芽衣博士站在中央指挥台前，身上那件剪裁合体的深紫色指挥官外套仿佛也染上了此刻的沉重。
她白皙的脸上惯常的冷静与疏离已然消失不见，那双紫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主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触目惊心的数据流和外部传感器传来的、塔体表面那如同恶性肿瘤般增殖蔓延的恐怖景象。
恐惧。
一种冰冷、粘腻、仿佛从脊椎尾部缓缓爬升的、最为原始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她深邃的眼眸中浮现，甚至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上留下了痕迹。
她并非恐惧死亡本身……
她恐惧的是……无能为力。
仅仅几秒钟，凭借其顶尖的物理学素养和对崩坏能、时空理论的深刻理解，她的大脑就近乎残酷地推演出了强行启动空间引擎或尝试任何形式超常规脱离的后果——那将是比舰毁人亡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绝望的“存在性抹除”。
整艘战舰，连同内部成千上万名逐火之蛾最精锐的战士、研究人员、以及他们所承载的火种与希望，将会在瞬间被狂暴的时空乱流“归零”，连一缕尘埃都不会留下。
怎么办？
一个个方案在她脑中闪电般掠过，又被更快的速度否决。
“带上战舰跑，直接就是死。” 冰冷的结论。
“‘兵神’……就算紧急调过来，未经测试的‘反现实稳定立场’也绝无可能对抗这种规模的时空畸变……”
“温蒂……那个有律者权能的女孩……” 芽衣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少女身影。
如果是她，以律者权能或许能带着少数核心人员从尚未完全闭合的常规空间通道“挤”出去？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她自己掐灭。且不说温蒂此刻是否在防区内、是否能承受带人高速脱离的负担，光是这个选择背后的政治与伦理代价，就足以让逐火之蛾的根基动摇。
“抛下绝大多数战士和盟友，只带着少数高层利用律者逃命……”
这样的行为一旦发生，无论理由多么充分，逐火之蛾内部凝聚的信念、其他合作势力对它的信任、乃至其存在的合法性，都将遭受毁灭性打击。支持率？那将直接崩盘。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时间，每一秒都在流逝。屏幕上，塔体表面那团最初的血肉肿瘤周围，又“挤”出了数团稍小一些的同类，它们如同癌细胞般扩散，塔体原本暗红色的外壳正在大片大片地被这种蠕动、搏动的黑红血肉组织覆盖、取代。
一种低频的、仿佛能直接震动灵魂的“搏动”感，开始隐约传来。
不能再犹豫了。
芽衣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要淹没理智的恐惧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紫色的眼眸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尽管深处依旧残留着冰冷的阴影。
她伸出手，手指稳定地按下了直通“月蚀”号舰桥的紧急通讯按钮。
“华……” 她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逆熵主力舰……
“靠！！这该死的塔又在发什么疯？！！”
特斯拉博士标志性的暴躁吼声几乎要掀翻工坊舰那满是仪表盘和机械臂的嘈杂主控室。
她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得几个全息屏幕一阵晃动，红色的双马尾因为激动而飞扬。
她死死盯着光学显示屏上，那座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巨塔——外壳崩裂，无数扭曲的、如同血肉与晶体混合的肿瘤组织从裂缝中挤出、蔓延，让整个塔体看起来像一株正在腐烂中疯狂增殖的怪异巨树。
“这…现象极其古怪。” 另一边屏幕上，爱茵斯坦博士的影像出现，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理性，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镜片后凝重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根据「赫菲斯托斯」和周边二十三艘侦察单元传回的数据综合分析，以塔体为中心，半径约246.8公里的球形空域内……常规物理常数正在发生剧烈偏移。引力参数异常，光速被观测到区域性衰减……这几乎形成了一个局域的、极不稳定的‘低光速黑洞’或者说‘时空沼泽’。任何试图脱离的举动，都像是在流沙中挣扎。”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鸡窝头！！” 特斯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瓦尔特那家伙钻进这鬼东西里面到现在，快两天了（外部时间），一点消息也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外面又变成这副鬼样子，跑又跑不掉！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等着这坨烂肉把我们都消化了吗？！”
爱茵斯坦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令人不安的数据和图像。“特斯拉，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瓦尔特进入前，理之律者核心的最终连接状态是稳定的。我们只能相信他的判断和力量。”
“至于现状……逆熵的舰队并非没有防御手段。启动所有舰船的‘重粒子护盾’发生器，以最大功率对冲可能的空间畸变余波。同时，命令所有泰坦单位进入最高警戒，部署在舰队外围。如果……如果那些从塔体‘挤’出来的东西具有实体攻击性……”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明确。固守，防御，等待。
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选择。
月蚀号甲板，人间炼狱。
华正半跪在“月蚀”号宽阔而冰冷的甲板上，身边是混乱、痛苦与死亡交织的景象。
仅仅在塔体异变加剧、那种源自高维污染与毁灭对抗的“余波”穿透扭曲时空、更直接地冲刷到外部防线后不到十分钟，灾难性的连锁反应就开始了。
首先是最敏感的个体。
华自己，以及舰上所有经历过严格崩坏能适应训练、拥有一定抗性的逐火之蛾战士，都感到皮肤传来针刺般的灼痛和麻痹感。
她低头看去，自己挽起袖子的小臂上，赫然浮现出几点细微的、散发着澹澹紫光的奇异纹路——这是超高浓度崩坏能过载侵蚀，突破了身体防护机制后，直接作用于生命组织产生的异化前兆！
连她这样的都出现了反应，那么普通战士呢？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在甲板各处响起！
一些正在执勤或奔跑传递命令的战士毫无征兆地捂住头或胸口，痛苦地倒了下去！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血管凸显出诡异的紫黑色，眼睛、口鼻中开始渗出暗色的血液或组织液！
更可怕的是，一些人的肢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抽搐，甚至出现局部的、快速的崩坏和侵蚀结晶化现象！
“坚持住！！” 华厉声高喝，赤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焦急与决意。
她一手按住一名倒在她身边、浑身剧烈颤抖、皮肤已经开始出现紫色裂纹的年轻战士的额头！“医疗兵！！医疗兵在哪里？！”
“医疗兵……刚刚倒下那个就是！！” 不远处，一名手臂已经开始结晶化的军官忍痛喊道，他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形。
“血清！还有多余的抗崩坏能血清和稳定剂吗？！”
另一位小队队长一边用绷带死死捆住自己一名队员正在异变的手臂，一边对着通讯器嘶吼。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更多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倒地的闷响。
崩坏能的浓度在以一种不科学的速度急剧攀升，而且其中混杂着帕弥什的信息污染和某种更古老、更霸道的气息，使得常规的抗崩坏能措施效果大打折扣。死亡的速度，超过了救援和抑制的速度。
甲板上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型已经彻底混乱。
逐火之蛾的战士们忍着自身的痛苦，拼命抢救着倒下的同胞。
而那些不久前还在甲板上与华进行交流、此刻因换防而停留在“月蚀”号上的构造体小队——以库洛姆为首的“突击鹰”以及其他几支小队——情况同样糟糕。
他们虽然没有血肉之躯被侵蚀的痛苦，但作为高度精密的机械与意识结合体，他们对外部能量环境，尤其是这种混合了高强度崩坏能、信息污染和时空扰动的“乱流”更加敏感！
“警告……外部能量环境过载……传感系统受到强干扰……火控系统离线……”
“机体平衡模块失效……动力输出不稳定……”
“意识链接……出现延迟和杂波……”
库洛姆半跪在地，一手撑地，机体表面不时爆出细小的电火花，他蔚蓝色的电子眼明灭不定，显然在全力维持自身系统稳定。神威靠在一处装甲掩体后，他肩上的重型转轮炮已经耷拉下来，炮管微微发红，显然是内部能量回路受到了干扰。
万事的情况稍好，他依靠更精密的狙击手系统强行封闭了大部分外部传感器，但行动也明显受限。
其他构造体队员，有的已经因为核心系统过载而进入了强制休眠或待机状态，如同断电的玩偶般僵在原地。
人类在哀嚎中异化、死亡；构造体在沉默中过载、宕机。
仅仅是一道穿透了塔体与维度壁垒的“余波”扫过，就让人类联军最精锐的防线之一，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而这一切，还是在有人拼尽全力抵挡了绝大部分冲击的前提下——
人类防区上空，更高处。
温蒂此刻正悬浮在数千米的高空，娇小的身躯却如同定海神针般，支撑起一个覆盖了大半个人类联合舰队防区的、巨大的澹绿色流体能量护盾。
它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下方包括“烛龙”、“月蚀”、“赫菲斯托斯”以及众多中小型舰船笼罩在内，竭力过滤、抵消着从塔体方向源源不断辐射而来的、混合着超高浓度崩坏能、帕弥什信息毒素以及时空畸变力的致命“辐射”。
如果没有这层护盾，下方舰队中那些普通的、甚至只是经过一般强化的战士们，恐怕早在塔体肿瘤第一次搏动时，就会在瞬间被侵蚀成崩坏兽或直接血肉溶解！
即便是华这样的融合战士，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还能支撑和救援。
但代价是巨大的。
温蒂清秀的脸庞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翠绿色的眼眸中满是疲惫与竭力支撑的痛苦。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维持着展开护盾的姿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枚属于风之律者的核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超负荷运转，释放着磅礴的力量，却也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幸好……幸好之前凯文离开时，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专门在给她留下了一道特殊的圣痕印记。
这道圣痕此刻正如同一个额外的能量源泉和稳定锚，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着精纯的能量补充，并强行抚平着律者核心过载带来的部分反噬，否则她可能早已支撑不住。
即便如此，压力依然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涨。塔体每一次那如同心脏般的、越来越有力的“搏动”，都会向外喷射出更加浓烈、更加混乱、更加具有侵蚀性的能量洪流。
护盾的光芒在冲击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边缘处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凯……文！” 温蒂咬紧牙关，从齿缝间挤出那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焦急、担忧，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愤满，“你们这帮人……到底在里面干了什么啊？！！”
她能感觉到，下方护盾保护中的生命气息正在快速减弱、混乱。每一声隐约传来的惨叫，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而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远处那座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塔”——
它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任何类似建筑的轮廓，完全变成了一坨直径难以估量、表面不断蠕动、增生、流淌着粘液和黑红脉络的、由扭曲血肉与破碎外壳粘连而成的巨大肉瘤。
肉瘤表面，无数刚刚“挤”出的大小肿瘤如同脓包般鼓起、搏动。整个肉瘤以一种缓慢但确切的节奏，一缩，一紧，如同一个沉睡的、畸形的、正在逐渐恢复心跳的……活物心脏。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更强的能量辐射和空间震颤。
而温蒂凭借律者的敏锐感知，从那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的“心跳”中，读到了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信息——
这东西……它内部的能量与矛盾已经积累到了临界点！
它快要……炸了！！！
不是物理爆炸，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可能撕裂这片区域所有时空结构、将一切拖入终极混沌的……“存在性”爆发！
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淹没了高空中的少女。
就在这千钧一发、人类联军防线濒临彻底崩溃、温蒂的护盾摇摇欲坠、而那可怖的“塔之心”即将迎来最终“搏动”的刹那——
一个声音，突兀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响彻在“月蚀”号甲板，响彻在华的耳边，甚至隐约回荡在下方所有尚存意识者的感知里。
那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少女嗓音，清脆，空灵，仿佛带着某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又在深处蕴含着一种俯瞰众生的、非人的淡漠与……兴味。
“看来……”
声音的主人似乎就在附近，却又无法被任何传感器捕捉。
“……你们遇上了不小的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