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香港中环的办公楼里,只有星空集团总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叶飞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桌上摊开着一份刚送到的数据报告。窗外是沉睡的维多利亚港,对岸九龙的霓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某种无声的摩斯密码。
报告是曹仁聚从东京传真过来的,纸张还带着机器传输后的微温。左边一栏是《宝莲灯》在日本上映首周的数据:开画银幕数217块,首日票房1.2亿日元,首周末累计3.8亿日元。右边一栏,用红笔圈出的是《龙裔》的对应数据:开画银幕数312块,首日票房1.8亿日元,首周末累计5.1亿日元。
每一个数字都精确到个位,冰冷的墨迹在白纸上泛着光。
叶飞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那是曹仁聚手写的备注:“《龙裔》特效惊人,媒体热议。但《宝莲灯》上座率逐日上升,周末下午场次满座率达92%。”
他放下报告,靠进椅背。椅子的皮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窗外传来隐约的渡轮汽笛声,悠长而空茫,在夜港中回荡。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林依诺从纽约打来的。
“还没睡?”她的声音隔着太平洋传来,有些轻微的失真,背景里能听见敲击键盘的声响——她那边还是下午。
“在看数据。”叶飞说,“你那边情况?”
“《龙裔》今天在北美正式上映了。”林依诺的语速比平时快,这是她工作紧张时的表现,“开画银幕数3245块,是环球今年最大规模的开画。媒体评价……两极分化。《综艺》给了b+,说特效是革命性的,但故事老套。《好莱坞报道》直接给了c,说‘用一亿美元的预算讲了一个十美元的故事’。”
叶飞拿起笔,在便签纸上记下几个关键词:“特效革命”、“故事老套”、“预算对比”。
林依诺顿了顿,“但环球已经开始拿《龙裔》的成功来造势了——他们在亚洲的票房数据,被当成‘东方题材受全球欢迎’的证据。赖特说,这会影响院线对我们电影的排片预期。”
电话里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林依诺的声音压低了些,“《华尔街日报》今天有篇分析文章,标题是《东西方神话的对决》。文章把《龙裔》和《宝莲灯》并列对比,从投资规模、制作团队、文化背景到市场表现,全面比较。结论是……”
“结论是什么?”
“结论是:西方用技术和资本重新包装东方神话,可能比东方自己讲述神话更受市场欢迎。”林依诺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听筒上,“文章引用了几个‘文化学者’的观点,说《宝莲灯》过于‘本土化’,而《龙裔》做了‘全球化改编’。”
叶飞沉默了片刻。窗外的渡轮汽笛又响了一次,这次更近些。
“你怎么看?”他问。
“我看过《龙裔》的粗剪版。”林依诺说,“特效确实震撼,那条龙做得很逼真,每一片鳞都闪着光。但故事……就是个标准的英雄救世模板,把龙换成了喷火龙,把公主换成了东方姑娘,内核没变。”她顿了顿,“而《宝莲灯》我看了三遍,每一遍都在不同的地方流泪。”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隐约的电流声。
“口碑需要时间发酵。”叶飞最后说,“让数据继续跑。”
三天后,东京新宿toho影院。
下午两点半的场次,放映厅里坐满了人。灯光暗下,银幕亮起。当沉香劈开华山,救出母亲的那一刻,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一个中年男人悄悄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他身旁的女儿,大概七八岁,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小声问:“爸爸,沉香以后可以和妈妈永远在一起了吗?”
放映结束,灯光亮起。观众们没有立刻离场。有人坐着不动,盯着滚动字幕;有人慢慢收拾东西,动作很轻。走出放映厅时,几个年轻人围在海报前讨论:
“那个莲花灯的设定太美了,每一片花瓣都有含义……”
“我觉得最震撼的是沉香放弃神力选择做普通人那段,这才是真正的‘救赎’吧?”
“比《龙裔》好看多了,《龙裔》就是打打打,炸炸炸。”
而在同一栋楼的另一个放映厅,《龙裔》刚结束。观众鱼贯而出,脸上大多带着满足的兴奋表情:
“那条龙太帅了!最后喷火的镜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特效值回票价,故事嘛……就那样。”
“我觉得挺好看的啊,爽就完事了。”
影院大厅的报纸架上,几份娱乐报刊的头版并列摆放。《周刊文春》的标题是“东西神话正面冲突,好莱坞巨制首周领先”;《电影旬报》的标题则含蓄些:“《宝莲灯》——东方美学的现代回归”。
曹仁聚站在影院角落,手里拿着一份刚买的《朝日新闻》。文化版用整个版面做了专题,左边是《龙裔》的剧照,喷火的巨龙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画面;右边是《宝莲灯》的剧照,沉香捧着莲花灯,眼神清澈。标题用粗黑体写着:“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神话?”
他看完文章,折起报纸,走出影院。东京冬日的阳光很淡,天空是灰白色的。手机响了,是叶飞。
“情况如何?”叶飞的声音从香港传来。
“上座率,《宝莲灯》今天下午场全满,明天预售已经开了80%。”曹仁聚边走边说,寒风让他缩了缩脖子,“《龙裔》上座率在下降,从首日的95%降到今天的78%。但排片量还是《龙裔》多,院线方还在观望。”
“口碑呢?”
“网络上开始发酵了。”曹仁聚停在路边,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快速滑动屏幕,“雅虎电影板块,《宝莲灯》评分4.2,《龙裔》3.8。用户评论……我念几条:《龙裔》那边是‘特效满分,故事零分’、‘看个热闹还行’;《宝莲灯》这边是‘哭湿了三张纸巾’、‘带妈妈来看的,她说是她今年看过最好的电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继续观察。”叶飞说,“还有,台湾那边呢?”
“明天上映。”曹仁聚看了眼手表,“张爱嘉亲自负责宣传,她说有把握。”
台北信义威秀影城,首映场晚上七点。
张爱嘉站在影院大厅,看着排队入场的人群。队伍很长,从售票处一直排到门外,大多是年轻人,也有全家出动的。她今天穿了件深红色的外套,衬得脸色很好。
“爱嘉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爱嘉转过头,是胡因梦。她穿着米色大衣,围巾松松地绕在脖子上,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
“你也来了?”张爱嘉笑着迎上去。
“当然要来捧场。”胡因梦挽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李奥也来了,不过他不好意思过来打招呼——上次在京都,他对叶飞说了那些话。”
张爱嘉看向队伍后方,果然看见李奥站在角落,正低头看手中的宣传册。他的侧脸在影院灯光下显得有些紧绷。
“没关系,艺术讨论而已。”张爱嘉轻声说,“电影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放映厅里座无虚席。灯光暗下,音乐响起——是叶飞亲自参与创作的配乐,古筝与交响乐的融合,既有东方的空灵,又有史诗的磅礴。
当电影进行到沉香在雪地中跋涉,只为寻找那朵能救母亲的莲花时,张爱嘉听见身旁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她转头,看见胡因梦正用纸巾轻轻按着眼角。再往后看,几个年轻女孩已经哭得肩头微颤。
电影结束,掌声响起。不是礼节性的掌声,是持续的、热烈的掌声。灯光亮起时,很多人还坐在位置上,眼睛红红的。
走出放映厅,胡因梦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两人走到影院外的广场上,夜风一吹,她才轻声开口:
“爱嘉,这部电影……会改变一些东西。”
“比如?”
“比如我们怎么看待自己的文化。”胡因梦停下脚步,望向远处101大楼的灯火,“以前总觉得,我们的故事要经过西方包装才能被世界接受。但《宝莲灯》没有包装,它就是它本来的样子——中国的神话,中国人的情感,中国人的价值。”
张爱嘉点点头。广场上,一群刚看完电影的年轻人正在讨论剧情,声音很大,很兴奋:
“我决定带我阿嬷再来看一次,她一定喜欢!”
“比那些好莱坞大片有深度多了……”
“这才是我们的故事啊。”
这时,李奥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那份宣传册,表情有些复杂。
“电影……很好。”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叶飞他……确实做到了。”
“做到了什么?”张爱嘉问。
“做到了用最东方的语言,讲一个全世界都能懂的故事。”李奥说完,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单,但步伐比来时轻松了些。
一周后,香港铜锣湾。
时代广场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拉着自制的横幅,上面写着“支持《宝莲灯》”、“中国神话不需要好莱坞改编”。人不多,大概二三十个,大多是年轻人,安静地站在那儿,向路人分发传单。传单是手写的,印着《宝莲灯》的场次信息和简短推荐语。
一个女孩站在最前面,大概十八九岁,戴着眼镜,声音不大但清晰:
“如果你看过《龙裔》,也请给《宝莲灯》一个机会。这不是对立,是选择——选择看一个用真心讲出来的故事。”
路人们有的匆匆走过,有的停下来接过传单,有的已经掏出手机查询场次。
这一幕被路过的记者拍了下来。第二天,《明报》娱乐版的头条照片就是这群年轻人,配文是:“观众用脚投票,《宝莲灯》口碑逆袭。”
办公室里,叶飞放下报纸。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万籁明从上海打来的。
“叶飞啊,我这边收到好多信。”万老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激动,“都是观众写来的,有的说带孩子看了三遍,有的说老母亲看哭了……还有几个大学生,说要成立动画研究社,专门研究《宝莲灯》的创作手法。”
“您辛苦了。”叶飞说。
“辛苦什么,高兴还来不及。”万老顿了顿,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我做动画一辈子,等的就是这一天——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方式,被这么多人看见,被这么多人喜欢。”
挂断电话后,叶飞走到窗边。窗外,香港的天空难得放晴,阳光照在维多利亚港上,波光粼粼。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曹仁聚发来的最新数据:
“《宝莲灯》亚洲累计票房突破800万美元,上座率连续七天领先。《龙裔》票房增速放缓,院线开始调整排片。”
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里摆着一份新项目的策划书——封面上写着《西游记》动画电影系列计划。旁边,是那支明菜送的钢笔,深蓝色的笔身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窗外的城市在午后的光线下缓慢运转。电车叮叮当当驶过,渡轮在港口穿梭,行人步履匆匆。而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里,一场关于故事、关于文化、关于如何被看见的无声碰撞,正在这片土地上空,持续回响。
电话又响了。叶飞走回桌边,接起来。
“叶飞,是我。”是邓莉君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刚在台北看完《宝莲灯》。真好,真的。下次见面,你要好好给我讲讲,怎么做出这么美的电影。”
“好。”叶飞说,“下次见面,我慢慢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