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镇项公的一杯毒酒,乃是布衣百姓刺向世家的一把剑,他们终于不肯默默无闻,敢于向权贵索要公道。
尽管这把剑杀错了人,可它是民心所向,百姓不再甘愿充当牛羊,心中燃起燎原之火。
酒镇项公绝不是最后一个挥剑之人,来者浩浩荡荡。
项公舞剑,意在为苍生鸣不平。
李桃歌终于明白,父亲要给大宁百姓一个所谓的公平,究竟是为何物,千百年来无人能做到,父亲能够如愿以偿吗?
这条路,不亚于登天之径。
仙人居里的东花细作,抓到八八九九,两名掌柜外出,因此逃过一劫,其余二百一十六人,已关进牢中看押。
这二百余人,大多是大宁百姓,受到蛊惑引诱后,来帮东花刺探军情,仙人居大掌柜何鹭怕他们变成墙头草,入局之后,便指使他们犯下重案,或偷战马,或挖凿城墙,最轻的罪都是流放,想要光拿钱不干活,那是白日做梦。
这些人是杀是流,李桃歌暂时没想好,按照大宁律,叛国乃是夷三族的重罪,砍脑袋都算是格外开恩,之所以不杀,倒不是李桃歌又犯了慈悲心肠,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先放在牢中,日后再做定夺。
酒镇项公对萧文睿所下的毒药,是书院学子从何鹭手中取到,无色无味,服用之后并非立即毙命,而是随着三五天之后,血流迅猛,爆脉而亡。
正如姚郎中所言,萧文睿脑中血脉爆开,仙丹都无济于事,已经回天乏术。
怕是撑不到冬月了。
那夜之后,李桃歌变得郁郁寡欢,喜欢关起门来静坐,谁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这天艳阳如火发,小江南走入卧房,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木盒,雀跃道:“桃子哥,才出锅的豚皮饼,悠着点儿,小心别把牙给烫坏!”
在侯府中修养数月,小江南逐渐有了当年模样,机灵活泼,好动多语,尤其和赵茯苓关系极好,两名安西丫头都是从苦熬到甜,有聊不完的闲话,吃住都在一起,冷了睡在一个被窝,像是她俩搭起伙来过日子,李侯爷只是房东而已。
李桃歌夹住一张薄饼,朝口中丢去,味道虽然不错,可比起府里厨子手艺差了不少,吃惯了天南海北送来的珍馐,这张饼成为寒冬中的暖炉,温度大于滋味。
李桃歌违心夸奖道:“厨艺一天比一天好,可以开宗立派了。”
听到情哥哥夸奖,小江南一笑,露出灿烂梨涡,雀跃道:“桃子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开家酒楼?最近城里的外乡人很多,酒楼都忙不过来,听说一天能赚几十两银子,真叫人眼馋。茯苓炒菜,我做面点,府里的家丁婢女也都可以去帮忙,赚来的钱给府中贴补,一年到头,约莫能省几千两银子。”
李桃歌莞尔一笑,朝屋顶指去,“再给侯府盖层楼,地方都不用租了,大门一开,来者是客,有侯府这块招牌,一年不止几千两,几万两都能赚到。”
小江南两眼放光道:“真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岂不是能躺在银子上面睡觉了?”
李桃歌认真点头道:“谁来吃饭,你我坐陪,再把文官喊来吟诗,武将喊来舞剑,保证成为琅琊城第一酒楼。”
起初小江南听的津津有味,幻想着日进斗金场景,可听他说的越来越离谱,咬紧虎牙道:“你在耍我!”
李桃歌乐呵呵道:“是你先耍我的,堂堂侯府夫人,以后的一品诰命之身,跑到酒楼里做菜,旁系那些爷爷,非把门口跪塌不可。”
小江南疑惑道:“经商而已,又不是街头卖艺,不至于给侯府丢人吧?”
李桃歌指着自己太阳穴,笑道:“人老之后,最注重的是脸面,最固执的是脑筋,改不过来的。商贾地位卑贱,纵然有家财万贯,也不过是肥点的牛羊而已,任人宰割。平日里见了你头都不敢抬的李子舟,出府之后成了李大人,随便跺跺脚,能踩死城里一半生意人。”
小江南挠头道:“有那么夸张?”
李桃歌含笑道:“我说的已经很保守了,只要李子舟随便泼出去几盆脏水,说商家窝藏东花细作,谁都甭想在城里赚到一文钱,反而要掏干家底,孝敬郡守大人。”
小江南惊叹道:“我遇到的强盗土匪,也没这么坏啊。”
李桃歌摇了摇头,吃起豚皮饼。
老吴风风火火跑进来,双手举起书信,低声道:“少主,相爷送来的信。”
李桃歌小心接过,拆开后,迅速扫了一遍,面色顿时变得冷冽。
老吴问道:“京城又出事了?”
李桃歌攥紧书信的骨节泛白,青筋在手背狰起,沉声道:“蛮子越过白沙滩,已到镇魂关。”
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四疆中唯一平安的西疆,也成为骠月铁骑肆意践踏之所。
如今天下齐力伐宁,似乎败局早已注定。
三人久久不语。
这不单单是江山社稷,更关乎生死存亡。
小江南又惊又怒,咬紧银牙道:“蛮……蛮子怎么又来了!”
李桃歌眉头紧锁,说道:“我以为骠月与大周是死敌,会趁七杀军和贪狼军南下,趁机攻向大周,没想到……死敌竟然会联手,来图谋大宁疆土……”
老吴低声道:“这打仗和做生意一样,能共赢的买卖,杀父仇人都能一笑泯恩仇,大不了回过头来再决生死。”
李桃歌沉声道:“这次不止是左日贤王的玄月军,还有南麓大王之子小南王所率的逐月军,至少有三十万之众,安西军元气大伤,精锐死伤殆尽,根本守不住的。父亲信中所说,令陆丙和卜大人以稳为主,先将百姓和安西军撤至碎叶城,情况不妙时,再退固州,与八千大山形成犄角之势,方可有一战之力。”
老吴询问道:“那……要是再守不住呢?”
李桃歌缓缓摇头道:“固州是底线,朝廷严令拒敌在保宁之外,当退无可退时,殉国,便是最后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