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快马加鞭,冲出了京城。
它跨过山川,越过河流,最终抵达了山西代州。
当浑身风尘的传旨太监带着一队锦衣卫,突然出现在孙传庭那座简陋的宅院门前时,这位赋闲在家的前朝官员彻底懵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或是朝廷要清算他得罪权贵的旧账。
或是京城某位发达的同年想起了他这个落魄的老朋友。
但他万万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皇帝的圣旨。
而且,还是指名道姓要“火速”召他进京。
孙传庭捧着那道圣旨,只觉得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对于这位新登基的皇帝,他的了解仅限于传闻。
传闻里,这位年轻的天子手段狠辣、杀伐果断。
他用雷霆之势清洗了阉党,又血洗了东林党人,让整个京城的官场都为之战栗。
这样的皇帝,突然召见自己一个已被罢官多年的“罪臣”……
孙传庭心里实在没底。
但君命不可违。
他没有耽搁,简单与家人告别之后,便在家仆的陪同下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他一路心神不宁。
可作为一个有抱负的读书人,谁不希望能遇到一位英明的君主,施展才华,建功立业?
或许,这会是自己人生的一个转机。
……
十天后,孙传庭抵达了京城。
他没有被直接带去皇宫,而是被安排在驿馆休息。
直到第二天午后,一位小太监才前来传话,说陛下要召见他。
召见的地点不在金銮殿,也不在乾清宫,而是在皇宫内一处名为“平台”的地方。
孙传庭怀着忐忑的心情,跟在小太监身后,穿过了重重宫门。
最终,他来到了这个传说中皇帝与亲信大臣议事的地方。
平台上很空旷。
只有一个身穿黄色常服的年轻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让孙传庭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跪下行礼。
“罪臣孙传庭,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个年轻人缓缓转过身来。
孙传庭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心里有些惊讶。
皇帝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得多,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少年人的稚气。
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深邃,看得孙传庭不敢直视。
朱由检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你就是孙传庭?”
“罪臣正是。”
“平身吧。”
“谢陛下。”
孙传庭站起身,垂手侍立,不敢有丝毫怠慢。
朱由检没有问他任何官场上的事,也没有提他当年为何被罢官。
他只是指了指平台中央一个巨大的沙土模型。
“孙爱卿,你来看看这个。”
孙传庭走上前去。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沙盘模拟的正是陕西全境的山川河流。
他在那里当过巡按御史,对这片土地再熟悉不过了。
沙盘之上还插着许多颜色不同的小旗子。
红色代表官军,黑色代表流寇。
那些黑色的旗子密密麻麻,几乎遍布了整个陕西的北部和东部。
而红色的旗子则被分割包围,显得孤立无援。
只看了一眼,孙传庭的脸色就凝重起来。
他知道,陕西的局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得多。
朱由检指着那个沙盘,直接抛出了他的问题。
“孙爱卿,你曾在陕西为官,朕今日就考你一考。”
“若是朕现在让你总领陕西兵马,你该如何剿灭这股愈演愈烈的流寇?”
孙传庭的后背瞬间挺直了。
他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面试,也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次机会。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上前,仔仔细细研究着沙盘上的每一个细节。
良久,他才抬起头,胸有成竹地说道:
“回陛下,臣以为,对付流寇,单纯的军事围剿乃是下策。”
“流寇的根源不在于兵,而在于民。天灾人祸,百姓无以为生,才会铤而走险,落草为寇。”
“因此,臣的方略有二。”
“其一,为‘剿’。”他伸手拔起几面代表官军的红色小旗,“臣会集中优势兵力,以雷霆之势先打掉流寇中最猖獗、势力最大的几股,擒其首恶,以震慑宵小。”
“其二,为‘抚’。在大军所到之处,臣会立刻开仓放粮,安抚流民。同时,大力兴办屯田,以工代赈,兴修水利。”
“要让那些被裹挟的百姓有田可耕,有饭可吃。”
“只要断了流寇的兵源,剿灭他们便指日可待。”
孙传庭侃侃而谈,将他这些年赋闲在家时思考了无数遍的策略,清晰地呈现在了皇帝面前。
朱由检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说得不错。”
“但还不够。”
孙传庭一愣。
朱由检伸出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
“孙爱卿,你的方略看似完美,却有几个致命的漏洞。”
“第一,你这个策略对后勤的依赖太大了。大军作战,屯田赈灾,都需要海量的钱粮。以我大明现在的国库,恐怕难以支撑。一旦粮道被断,你的大军就会不战自溃。”
孙传庭闻言,面色一白。
他知道,皇帝说的是事实。
“第二,”朱由检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轨迹,连接了陕西、河南、湖广三省,“你忽略了流寇最可怕的一点——流动性。”
“你在陕西打得狠了,他们就不会跑到河南去吗?”
“等你在河南集结大军,他们又可以流窜到湖广。”
“他们四处流窜,剿不胜剿,而你的大军却受制于各省辖区,行动迟缓,最终只会被拖得疲于奔命,永无宁日。”
孙传庭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提出的这两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但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朱由检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笑了笑。
“所以,孙爱卿,朕给你补上两点。”
“第一,钱粮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朕会从我的内帑里直接拨给你!绕开户部,绕开兵部,你要多少,朕给多少!”
“第二,”朱由检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朕要你组建一支全新的军队,一支完全由火器装备、机动性极强的‘快反’部队!”
“这支部队的人数不必太多,三五千人即可,但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追着流寇的屁股打!”
“不管他们跑到哪里,就打到哪里!”
“朕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把他们彻底打残、打怕!”
孙传庭听得目瞪口呆。
用皇家的私房钱来打仗?
组建一支不受地方节制、纯火器装备的快速反应部队?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想法!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皇帝这番话确实给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支装备精良、行动如风的铁军在自己指挥下纵横中原,将那些流寇一一歼灭的场景。
一种难以言喻的振奋感涌遍全身。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少年天子绝非只会杀戮的暴君,而是一位真正懂得运筹帷幄的君主。
跟着这样的君主,何愁大事不成?
他再也按捺不住,后退一步,再次虔诚地跪倒在地。
“陛下雄才大略,远非臣所能及!”
“臣,愿为陛下效死!”
朱由检满意地看着他,知道这匹未来的千里马,已经被自己收入囊中了。
他亲自上前扶起孙传庭。
“孙爱卿,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他拍了拍孙传庭的肩膀,郑重地说道,“朕今日便任命你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加兵部侍郎衔,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
“节制五省所有文武官员!”
“为方便你行事,朕再赐你一样东西。”
朱由检从旁边侍卫腰间解下一把尚方宝剑,交到孙传庭的手中。
“此剑,如朕亲临!”
“凡五省之内,三品以下官员,若有贻误军机、临阵脱逃者,你,可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