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朝鲜战场传来了更加震撼的消息：志愿军发起了第五次战役后期的猛烈反击，取得重大战果，但自身伤亡也极其惨重。后方支前压力陡增，几乎到了竭泽而渔的地步。
四水镇再次接到紧急任务：赶制五千个急救包，筹集一千斤炒面，并要求抽调二十名青壮劳力，组成“支前运输队”，直接开赴前线。
“五千个急救包？”周明远看着通知，手都在抖，“就是把全镇的布全撕了也不够啊！还有一千斤炒面…粮仓已经空了！”
魏莱盯着那份盖着红印的通知，沉默了很久。这次不是杜书记的命令，是地区武装部直接下达的军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布，去各家各户收旧衣服、破被面，实在不行，用编的草帘子代替纱布。”魏莱的声音干涩，“炒面…从各家口粮里匀。告诉乡亲们，前线一个战士，可能就等着这一口炒面活命。匀不出来…就想办法。”
“那运输队呢？”李铁柱问，“青壮年本来就不多，地里活儿怎么办？”
“我去。”魏莱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镇长，你…”李铁柱急了。
“我这条命，是战场上捡回来的。左胳膊废了，但右胳膊还能扛，腿还能走。”魏莱打断他，“我是镇长，也是党员，这种时候，我不去谁去？”
他当然知道危险。运输队要穿越可能遭到空袭的区域，直接面对战争的残酷。但他更知道，如果他躲在后面，让别的父亲、儿子去冒险，他将永远无法面对雷班长的坟，无法面对前线那封带血的信。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离开四水镇的“正当理由”。杜书记的盯梢越来越紧，西山土豆和微粉试验都如履薄冰。他离开一阵，或许能转移视线，让马三炮和张铁匠他们更安全地推进工作。
“镇长，你不能去！”马三炮也反对，“镇里离不开你！”
“镇里有周文书，有李铁柱，有你们。”魏莱看着他们，“我不在的时候，几条规矩：第一，春耕夏管，一刻不能松，地里的苗就是命。第二，西山的事，绝对保密，按计划进行。第三，应付好杜书记，该低头时低头，该装傻时装傻，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交代得很细，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应对策略都想到了。周明远含着泪，一一记下。
出发前夜，魏莱去了西山洼地。
土豆苗已经长到一尺多高，茎叶茂盛，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马三炮像个守财奴，蹲在地边，用手轻轻拨弄着叶片，脸上是近乎痴迷的神情。
“长得真好…”马三炮喃喃，“看样子，一棵至少能结五六个…这块地，收两百斤土豆没问题…再留种，明年就能种几亩…”
“交给你了。”魏莱拍拍他的肩膀，“我可能要去一两个月。这期间，无论如何，保住它们。万一…万一我回不来，这些土豆，就是四水镇未来的种子。怎么育苗，怎么栽种，怎么留种，我都写在本子上了，放在周文书那儿。”
马三炮猛地抬起头，眼眶红了：“镇长，你…”
“别哭哭啼啼。”魏莱笑了笑，笑容有些惨淡，“我就是去送趟物资，没那么容易死。”
他又去了铁匠铺。张铁匠还在炉前忙活，收集起来的金属粉末已经装了好几个小陶罐。
“张师傅，我走了，试验别停，但更要小心。”魏莱说，“记录要做好。如果…如果西北再来信问，就把最新的数据和样品，通过周文书送出去。”
张铁匠用力点头，独手紧紧握住魏莱还能动的右手：“镇长…保重。”
最后，魏莱回到炮楼。魏国已经睡着了，瘦小的身体蜷在炕角，怀里还抱着魏莱那件破棉袄。魏莱轻轻给他掖了掖被角，把省下来的两个窝头放在他枕头边。
他在灯下坐了很久，给陈伊伊写了一封信。信很短，只说了些家常，问了问西北的风沙，嘱咐她保重身体。关于土豆，关于微粉，关于前线的惨烈，关于杜书记的压力，一个字都没提。
有些重量，自己扛着就够了。
写完信，封好。天快亮了。
运输队集合在镇口。二十个人，除了魏莱，都是精挑细选的壮劳力，每人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急救包和炒面），脸上混杂着恐惧、决绝和一丝被挑选上的奇异光荣感。
李铁柱、马三炮、周明远…几乎所有镇干部和能走动的乡亲都来送行。没有太多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魏莱走到队伍前面，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最后落在创业渠边“人定胜天”的碑上。
“走了。”他只说了两个字，转身，迈步。
队伍在晨雾中，踏上了通往南方、通往战火的道路。
背后，四水镇在熹微的晨光中沉默着。西山洼地里，土豆花在静静开放。铁匠铺中，炉火将熄未熄。
而一场真正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惊雷，正在看不见的远方，缓缓凝聚。
等待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