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魏莱可以勉强下床。军医拆开绷带,伤口愈合得不错,但左臂仍然无力,手指只能做最简单的抓握,精细动作完全丧失。
“神经损伤,没办法。”军医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八路,叹着气,“魏团长,您以后…左臂就当个摆设吧。好在右手没事。”
魏莱点点头。相比那些永远留在战场的战友,他已经幸运太多。
离开野战医院那天是11月7日,立冬。魏莱换上了便装——一套半旧的蓝色棉袄棉裤,打着补丁,但干净。小柱子坚持要送他去四水镇,魏莱没拒绝。这个十八岁就跟着他的警卫员,老家就在吉林,熟悉路。
交通工具是一辆破旧的马车,车夫是当地支前的老乡,姓马,话不多。车上除了魏莱和小柱子,还有两个同样被安置到地方工作的伤员,一个少了条腿,一个瞎了只眼。
马车在冻得发硬的黑土路上颠簸。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荒野。收割后的苞米地露出枯黄的茬子,远处有烧焦的村庄骨架,乌鸦在铅灰色的天空盘旋,叫声嘶哑。
“团长…镇长。”小柱子改口还不习惯,“四水镇我听说过,穷,特别穷。去年闹饥荒,听说饿死好些人。”
魏莱没说话,看着窗外。2025年的记忆里,这片土地应该是连片的智能温室、无人驾驶收割机、整洁的新农村社区。而现在,只有荒凉。
马车走了两天,夜宿在一个废弃的炮楼里。炮楼是日军修的,砖石结构,射击孔灌进寒风。小柱子找来些干草铺地,又生了堆火。火光跳跃,映着墙上的弹孔和已经发黑的陈旧血渍。
独眼的老兵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小鬼子在这儿守了三年。我们连攻了五次,死了二十多个弟兄,才拿下来。”
他指着墙角一个破损的钢盔,日军的,锈得不成样子。
魏莱走过去,捡起钢盔。内侧用刀刻着几行日文,他勉强能认出一部分:“昭和十九年…山田…想念家乡的樱花。”
侵略者也是人,也有乡愁。但这念头只闪过一瞬,就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下去:这片土地承受了太多苦难,而现在,该是疗伤和重建的时候了。
夜里,魏莱被冻醒。伤口隐隐作痛,他坐起身,借着微弱的火光,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半块压缩饼干。
油纸包装在1948年的火光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500千卡”,这是2025年一个普通劳动者一顿午餐的热量。而在1948年的四水镇,500千卡可能是一个人一天的口粮,甚至不够。
他拆开包装,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味道没变,谷物的香气,微甜。但咽下去时,却觉得喉咙发堵。
如果…如果他能把2025年的知识,哪怕只是万分之一,带到这个时代…
“镇长,您吃啥呢?”小柱子迷迷糊糊地问。
魏莱迅速收起饼干:“没什么,老家带来的干粮。”
他重新躺下,却再无睡意。脑海中,两个时代的画面交叠:一边是数据流、实验室、无人农机;一边是荒野、冻土、饥饿的脸。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甚至不是为了“改变历史”——他知道个人的力量在历史洪流面前多么渺小。他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