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组会的结果，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县政府大楼。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新来的林副县长，竟然在第一次正面交锋中，就让根深蒂固的刘常务吃了瘪，这在过去几年的青北县官场，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刘明堂的办公室，一连两天都大门紧闭。据说有人听见里面传来摔杯子的声音。他手下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局长、主任们，也都变得夹着尾巴做人，走路都贴着墙根。
林锋则按部就班地推进工作。他亲自起草了招标公告，联系了三家在省内都极具权威的资产评估公司，并把招标信息在县政府官网和省采购平台上进行公示，整个过程公开透明，不留任何话柄。
但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顺利。刘明堂这样的人，不会坐以待毙。他输了第一回合，必然会想方设法在第二回合找回来。
林锋要做的，就是等着他出招。
果然，第三天，麻烦就来了。
中标的是一家名为“公信”的评估公司，业内的口碑极好。他们派出的三人工作组，开着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越野车，刚进入马家坝所属乡镇的地界，意外就发生了。
在一个拐弯的下坡路段，一辆满载砂石的大卡车突然从侧面的岔路口冲了出来，失控一般地撞向越野车。越野车司机反应迅速，猛打方向盘，车子堪堪避开了正面撞击，却一头冲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
车头严重变形，车内的评估设备被摔得稀烂，所幸沟不深，车上三人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和惊吓，没有生命危险。
肇事的大卡车司机跳下车，一脸惊慌，语无伦次，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刹车失灵了。交警赶到现场，初步勘察也认定为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但消息传到林锋耳朵里，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太巧了。时间、地点、方式，都巧得像是一场蹩脚的演出。这根本不是交通事故，这是一次赤裸裸的警告和恫吓。
“林县长，公信公司那边打电话来，说他们的员工受到了惊吓，项目可能……可能要暂停。”陈明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人没事就好。”林锋的声音异常冷静，“你告诉他们，请他们安心养伤，所有的损失由我们县政府承担。这个项目，我们一定会继续下去。”
挂了电话，林锋没有片刻犹豫，直接拿着那份交通事故的初步报告，敲响了县长罗建平的门。
“罗县长，您看这个。”
罗建平看完报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这起“事故”背后的含义。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见之争，也不是工作方法的分歧，这是在挑战政府的底线，是在用黑社会的手段对抗组织决定！
“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罗建平一拳砸在桌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追求稳定，但这种靠暴力维持的虚假稳定，他绝不接受。
“罗县长，我认为，这件事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评估项目了。”林锋的语气严肃而坚定，“它关系到我们青北县的法治环境，关系到县委县政府的权威。如果我们这次退缩了，那以后任何一项改革，都可能招来类似的盘外招。到那时，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
罗建平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显然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林锋趁热打铁：“我建议，第一，由县公安局成立专案组，对这起‘交通事故’进行彻查，不仅要查刹车，还要查司机背景，查他跟什么人有联系！第二，为了确保后续评估工作的绝对安全和公正，我请求，由县公安局派警力，全程护送并保护新的评估团队。第三……”
他看着罗建平，一字一顿地说：“我建议，邀请省里的媒体记者，对整个评估过程进行全程跟踪报道。我们要把马家坝放在阳光下，放在全省人民的聚光灯下。我倒要看看，在朗朗乾坤之下，还有谁敢动手脚！”
罗建平猛地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林锋。
邀请媒体？这小子，是想把事情彻底闹大！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绝棋。把事情公开化，等于把所有人都架在火上烤，包括他这个县长。但同时，也彻底断了某些人暗箱操作的后路。
“省里的媒体……你有人选？”罗建平问。
“省报的苏清月记者，之前报道过我们青云镇，业务能力强，为人正直。我想，她应该愿意来见证青北县刮骨疗毒的决心。”林锋说。
罗建平沉默了。他看着林锋，眼神变得非常复杂。有欣赏，有疑虑，还有一丝不易察??的警惕。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直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不仅有冲劲，有手腕，更有把事情引向自己有利方向的布局能力。
“好！”良久，罗建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吐出一个字，“就这么办！公安局那边，我亲自给孙健同志打电话。媒体这边，你来联系。我只有一个要求，整个过程，必须依法依规，经得起任何检验！”
“是！”林锋挺直了身体。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罗建平的底线，是“稳定”和“规则”。当有人用破坏规则的方式来威胁稳定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扞卫规则。
而就在林锋与罗建平达成共识的同时，一场特殊的“招商引资”会，也正在省城的一家茶馆里进行。
苏清月再次见到了刘志强。
这一次，她不再是单枪匹马。她拉上了报社一位跑经济口的资深老记者当“领导”，自己则扮演一个初出茅庐、崇拜强人的助理角色。
刘志强对能见到“沪上创投”的“总监”，显得格外兴奋。几杯茶下肚，他又开始吹嘘起自己在青北县的通天能量。
“王总监，不瞒您说，在青北，只要是土地上的事，就没有我们办不成的。”刘志强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前两天，县里有个新来的愣头青副县长，想在马家坝搞事，结果怎么样？呵呵，派来的评估公司，连村口都没进，就吓得屁滚尿流地回去了！”
扮演“王总监”的老记者故作惊讶：“哦？还有这种事？刘总能量不小啊！”
“那当然！”刘志强以为对方在夸他，更加来劲，“对付那种读书读傻了的官，就得用点道上的手段。讲道理？那是秀才干的事。我们生意人，讲的是结果！”
苏清月在一旁适时地插话，语气里充满了“崇拜”：“刘总，我真佩服您。可是……万一县里再派人来怎么办？我听说那个林县长挺犟的。”
“犟？”刘志强冷笑一声，“他再犟，能犟得过车轮子？再说了，县里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实话告诉你们，我家里人一句话，就能让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王总监”恰到好处地追问：“不知刘总的家人是……？”
刘志强端起茶杯，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家那位，主管全县的盘子。那个姓林的，不过是他手底下干活的一个小角色罢了。”
主管全县的盘子。
在县政府的语境里，能用上这个词的，只有一个人——常务副县长。
苏清月和老记者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通话时长已经超过了三十分钟。电话的另一头，是林锋的办公室。
一切，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一周后，一支与众不同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向了马家坝。
最前面是两辆闪着警灯的公安巡逻车，中间是一辆崭新的商务车，里面坐着新请来的评估专家和省报记者苏清月，后面还跟着两辆警车压阵。
这阵仗，比市领导下来视察还要夸张。
沿途的村民们都看傻了，纷纷站在路边议论。
“这是干啥呀？拍电影吗？”
“听说是县里又派了人来量地，怕再出事，派警察保护着。”
“啧啧，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车队畅通无阻地抵达了马家坝村委会。林锋和孙健副县长已经等在了那里。
看到林锋，村支书马书记的腿肚子都在打颤，脸色比哭还难看。
林锋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闻讯赶来的村民们面前，拿起一个铁皮喇叭，声音洪亮地响彻整个山村。
“乡亲们！我是副县长林锋！今天，我把省城的专家和省报的记者都请来了！我们就是要当着大家的面，当着全省人民的面，把我们马家坝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间房子，都明明白白地评出个价钱来！这个过程，全程录像，全程公开！谁要是觉得不公平，当场提出来！谁要是敢在背后搞小动作，警车就在这里，警察就在这里，法律绝不轻饶！”
人群中，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躲在人群后面的马彪，看着那几辆警车和林锋坚毅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他悄悄地拿出手机，想给胡三报信，却发现这里山沟里，信号时断时续，根本打不出去。
林锋放下喇叭，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刘明堂，你的蛇，已经被我引出洞了。
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