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总是在开会。”
陈阳的声音里，那丝孩子气的抱怨和隐藏不住的骄傲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苏玥和直播间所有观众的心。
“开会？”苏玥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或许是为了贴补家用，在社区的某个老年活动中心当着志愿者，每天参加着各种居委会的例会。
又或者，他是一位退休的老干部，热心于社区事务，总被请去参加各种座谈……
无论哪种想象，都指向了一个词，清苦。
一个年迈的老人，本该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却要为了抚养英雄留下的唯一血脉，不得不拖着年迈的身躯，终日忙碌。
苏玥的心，像是被泡进了又酸又涩的柠檬水里，难受得紧。
而直播间的弹幕，在经历了上一章结尾那石破天惊的反转后，此刻已经彻底被愧疚和敬意所淹没。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为我之前所有愚蠢的言论向小英雄和他的英雄母亲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不该那样揣测一位英雄！】
【向英雄母亲致敬！向英雄的儿子致敬！你们都是最棒的！】
【我刚才还在骂他妈妈，我真不是个东西，我抽自己两巴掌！】
【原来‘来不了了’是这个意思……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哭得停不下来。】
【他才八岁就失去了妈妈，还要那么坚强地维护妈妈的荣誉……我破防了，彻底破防了！】
满屏的“致敬”和“对不起”刷了足足有五分钟，才渐渐被新的讨论所取代。
而新的讨论，无一例外，全都聚焦在了陈阳口中那位“总在开会”的太爷爷身上。
【天啊，太爷爷……这得有多大年纪了？九十岁了？】
【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独自带着一个八岁的孩子，还要天天去‘开会’赚钱养家……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瞬间泪目，这才是真正的含辛茹苦，这才是真正的相依为命！】
【小哥哥说太爷爷很忙，忙到没时间照顾他，我听着心都碎了。】
【这家人为这个国家付出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人管管吗？为什么会让英雄的后代过得这么辛苦？】
【别抱怨了，赶紧想想我们能做点什么吧！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观众们的情绪，从对英雄母亲的缅怀和敬意，迅速转化为了对英雄之后生活困境的巨大同情。
在他们自行脑补的剧情里，陈阳和他的太爷爷，已经成了一对生活在城市角落，靠着微薄的抚恤金和老人家的辛劳勉强度日、令人无比心疼的祖孙。
苏玥看着弹幕，心情沉重。
她看着身旁这个刚刚经历了情绪巨大起伏，此刻又恢复了平静的少年，柔声问道：
“陈阳，太爷爷年纪那么大了，还要经常去开会，一定很辛苦吧？他……身体还好吗？”
陈阳似乎没有听出她话语里深藏的怜悯，只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嗯，太爷爷身体很好，他每天都打拳锻炼。他说他不辛苦，就是有点烦。”
“烦？”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让苏玥一愣。
“嗯，”陈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像是转述大人话语时的无奈：
“他说，好多会都是没意义的，好多人说的都是废话，浪费他的时间。他总说，有开会那功夫，他都能多算两道题了。”
“算……算题？”苏玥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了。
“对啊，”陈阳理所当然地说道：
“太爷爷最喜欢的就是看书和算题了，他说那是他唯一的乐趣。”
这段对话，非但没有打消苏玥和观众们的误解，反而让那幅“清贫学者”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天啊！老人家竟然还这么好学！我自愧不如！】
【我懂了！太爷爷肯定是个退休的老教师或者老知识分子！一边打着零工，一边还不忘做学问！】
【“有开会那功夫，都能多算两道题了”，这话听着又心酸又好笑，老人家太可爱了！】
【一个孤苦的英雄之后，一个清贫好学的老人……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活着》啊！】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我要给他们捐款！主播，快！开通捐款通道！】
【对！捐款！必须捐款！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点，至少能让老人家不用那么辛苦去‘开会’了！】
【不能让英雄的家人过得这么苦！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一瞬间，整个直播间被“捐款”二字彻底刷屏。
各种礼物的特效疯狂闪烁，从几块钱的小心心，到上千元的火箭、嘉年华，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屏幕。
苏玥甚至看到好几个熟悉的Id，都是她直播间里的“神豪”大哥，他们直接在弹幕里喊话，说已经准备好了六位数的转账。
这股排山倒海般的热情，让苏玥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她做直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如此真情实感的捐赠热潮。
她连忙对着镜头摆手，急切地说道：
“家人们，大家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你们的心意我和陈阳都感受到了，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但是，我们不能私自接受捐款，这是平台规定，也是不合规矩的。如果大家真的想帮助他们，我会联系官方的慈善机构，通过正规渠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安静走着的陈阳，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看着苏玥手机屏幕上那些飞速闪过的“捐款”弹幕和炫目的礼物特效，清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困惑和不解。
“姐姐，”他轻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钱？”
苏玥的心猛地一抽。
看，这就是他。
一个单纯到甚至不理解“捐款”背后所代表的“贫穷”和“怜悯”的孩子。
苏玥的眼眶又是一热，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陈阳平齐，用最温柔的声音解释道：
“因为……因为大家听了你和你妈妈的故事，都很感动，也很心疼你和太爷爷。大家是想……想尽自己的一份力，让你和太爷爷的生活，能过得轻松一点。”
陈阳听完，困惑的表情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以及一丝被触动后的温暖。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在苏玥和直播间百万观众的注视下，他笑了。
那是一个非常干净、非常清澈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瞬间驱散了他脸上所有的阴霾和悲伤。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揉碎的星光。
“谢谢大家，”他对着镜头，微微鞠了一躬，动作认真而标准：
“但是，我们不需要捐款。我和太爷爷，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
苏玥和观众们都愣住了。一个八岁就失去母亲，只能和九旬太爷爷相依为命，老人还要终日忙碌“开会”养家的孩子，怎么可能“过得很好”？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这个懂事得令人心碎的孩子，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自己和家人最后的尊严。
【呜呜呜……他笑了，他终于笑了！可是我怎么更想哭了！】
【“我们过得很好”，这句话，是我今年听过的最让人心疼的话，没有之一。】
【太懂事了，真的太懂事了！他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是难受！】
【他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也不想接受别人的施舍。这孩子的自尊心太强了！】
【这才是英雄的后代啊！骨子里就刻着骄傲和坚强！】
看着弹幕里更加汹涌的心疼言论，苏玥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情绪，看着陈阳那双清澈的眼睛，轻声说：
“陈阳，我知道你很坚强，也很懂事。但是……让太爷爷那么大年纪了还那么忙，你不会心疼吗？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可以让他少开一点会，多点时间陪陪你呢？”
她试图从“陪伴”这个角度，来劝说这个坚强的少年。
没想到，陈阳听完，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灿烂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无比的崇拜和骄傲，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太爷爷很爱我的！他每天不管多晚回来，都会先来我房间看看我睡了没。他只是……身不由己。”
他顿了顿，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然后用一种既认真又带着些许神秘的口吻，压低了声音，对苏玥和镜头前的所有人说道：
“你们不知道，太爷爷的会议，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这句话，瞬间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苏玥也好奇地追问道：“哦？有多重要？”
陈阳仰起小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清秀的脸庞上跳跃。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充满了对太爷爷的无限信赖。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因为太爷爷说过，他开的那些会，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保护我们大家。保护这个国家。”
说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孩子气的、带着抱怨的无奈笑容。
“所以啊，我早就习惯了。他总是很忙，我爸爸也是……”
他话说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停，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爸爸”这个词，像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开关，一旦触碰，便再也无法收回。
苏玥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停顿和那一闪而逝的、比之前提到母亲时更加复杂的情绪。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瞬间炸开了锅。
【！！！爸爸！他提到爸爸了！】
【对啊！我们光顾着心疼他和太爷爷了，怎么把他爸爸给忘了？】
【他爸爸去哪了？为什么一直是太爷爷在照顾他？】
苏玥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着陈阳瞬间沉寂下去的脸，一个大胆的念头，一个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念头，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她看着他，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试探着问道：
“陈阳……你妈妈是英雄，我们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骄傲。那……你的爸爸呢？我们……可以联系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