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的焦灼、小饭馆的烟火气,最终都随着寒假大幕的拉开,暂时沉淀在平京电影学院冬日的寂静里。
梧桐树枝桠上覆着薄雪,校园空了大半,只余下呼啸的北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
胡语航、池凡、邵微都早早收拾好了行囊,归心似箭地讨论着归程。
胡语航嚷嚷着要带平京烤鸭回去显摆,池凡仔细核对着车票时间,邵微则默默卷好最后一幅写生。宿舍里弥漫着离别的轻松和对家的期盼。
唯独张既白显得格外从容。
他本就是个孤儿,东海市那个名义上的家,对他而言并无太多温暖的牵绊。
这个寒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搬家,正式搬进那座位于丰台区玉泉营桥西夏家胡同的三进四合院。
那是他通过果壳资本运作购得的新房子。
他以后正式称之为“家”的地方。
在平京,他通过果壳资本还投资了很多房子,有大平层,有商铺,甚至有大兴通州的别墅,但这些房产,对他张既白而言,只是投资,为了升值后抛售获利的。
但这座三进四合院,张既白可是打算真正当家来看待的,他是真会去住的。
他之所以选择南三环而非寸土寸金的二环内,除了价格考量,张既白更看中的是那里的生活气息。平京人都知道,只有南边,才是普通老百姓真正住的地儿。
他渴望融入平京普通百姓的日常烟火里,去感受、去汲取,这对他酝酿中的《独自等待》和未来的其他创作,都是不可或缺的养分。
离校的日子到了。
顾含要回巴蜀省浅川市。张既白自然承担起了护花使者的任务。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顾含的宿舍楼下,又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宿管阿姨对这个气质清冷,眼神干净、常来找顾含的男生早已网开一面。
推开307的门,里面一片兵荒马乱。
顾含正费力地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塞进行李箱,几个室友也在各自忙碌。
看到张既白进来,杨弥眼睛一亮,率先发难,带着平京大妞特有的爽利和促狭:“哟!看看这是谁?咱们含含的专属搬运工兼护花使者来啦!张导,您这服务也太到位了吧,直接送货上门啊?”
她故意把“张导”两个字拉得长长的。
边上的袁珊珊也笑着帮腔:“就是就是!张导,我们含含这趟回家,可就全权托付给你啦!去西站的路上,您可得小心伺候着,少一根头发丝儿,回来我们可找你算账!”
顾含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又羞又急,跺着脚嗔道:“杨弥!袁姗姗!你们瞎说什么呢!再乱说,我带的火锅底料不给你们了!”
话虽如此,她看向张既白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和依赖。
张既白被调侃得也有些耳根发热,但他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没反驳,径直走到顾含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里那件顽固的羽绒服。
“我来吧。”
他声音温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只见他利落地将羽绒服叠好,找准角度轻轻一压,那件刚刚还鼓鼓囊囊的衣服瞬间服帖地躺进了箱子里,留出了宝贵的空间。
单身一个人生活久了,张既白也自然而然的锻炼出了一系列熟练的生活技能。
“哇!张导好手艺!”
杨弥夸张地鼓掌,“这居家旅行必备技能啊!含含,你可是捡到宝了!”
张既白只是笑笑,又帮顾含把画夹、书籍和一些零碎物品仔细归置好。他的动作沉稳而细心,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顾含站在一旁,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和专注的侧脸,心中暖流涌动,之前的羞赧化作了满心的柔软。
他们之间,从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确认。
在网络上的趣味相投,在艺考时的鼓励陪伴,在《奋斗》剧组朝夕相处的点滴,在校园里无数次心有灵犀的默契对视,在深夜电话里分享的喜怒哀乐,早已将一种纯净而深厚的情感,无声地烙印在彼此心底。
那是超越了友情,却又尚未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恋人未满,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柏拉图式羁绊,清澈而坚定。
收拾妥当,张既白一手拉着顾含沉甸甸的行李箱,一手提着她装着书籍的大包,顾含则背着自己的双肩包。
两人并肩走出宿舍楼,留下身后杨弥她们“一路顺风”、“常联系”的喊声和善意的笑声。
平京西站,春运的气息已经浓烈得化不开。
人头攒动,大包小裹,南腔北调的乡音交织成一片归家的交响。空气中弥漫着泡面、汗水和一种迫切的躁动。
张既白护着顾含,艰难地在人潮中穿行,替她挡开拥挤。终于到了进站口附近相对人少一点的地方。
广播里已经开始催促顾含那趟开往西南方向的列车检票了。
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两人面对面站着,周遭的嘈杂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路上小心。”
张既白的声音低沉,目光落在顾含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舍,“看好行李,手机充好电,到了家……给我个信息。”
“嗯。”
顾含用力点头,仰着脸看他,清澈的眼眸里映着车站顶棚透下的光线,也映着他的身影。
“你也是。一个人在平京,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熬夜写剧本……等我回来。”
她的话语带着关切,也带着回来的承诺。
“好。”
张既白喉结微动,应了一声。
他有很多话想说,关于《独自等待》的构想,关于分离的思念,但最终都化作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或者给她一个拥抱。
但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在这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太过唐突,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背包的带子,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她羽绒服帽子边上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
指尖不经意划过她微凉的耳廓,两人都像被细微的电流击中,身体微微一僵。
顾含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樱桃,她迅速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却藏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张既白也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残留的触感带着奇异的温度。
“快去吧,要检票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嗯!”
顾含再次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心里,“那我走了……张既白,再见。”
她叫了他的全名,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再见,顾含。我的悲伤牙买加小姐。”
张既白也回应道,后面更是追加了当初互相刚认识时,顾含的网名。
顾含转身,汇入检票的人流。
她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隔着攒动的人头,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张既白也一直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纤细的身影,直到她通过检票口,消失在通往站台的通道深处。
人潮依旧汹涌,但张既白却感到一种巨大的空旷感瞬间包围了自己。
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仿佛顾含带走了他身边所有的声音和温度。
那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依恋与不舍,浓得化不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顾含的身影,张既白才缓缓转身,离开了喧嚣的平京西站。他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打了辆车,直奔丰台区玉泉营桥西的夏家胡同。
推开那扇略显斑驳的朱漆大门,一座规整的三进四合院展现在眼前。
院子显然刚被简单打扫过,但依旧透着长年无人居住的清冷和岁月的痕迹。
前院的青砖地面缝隙里还遗留着几根钻出的枯草,抄手游廊的漆柱有些剥落,中院正房前的老枣树光秃秃的枝桠,正伸向铅灰色的天空。
这里没有家的喧嚣,没有亲人的等待,只有一院子的寂静和空旷迎接他这个主人。
张既白放下自己带来的行李,站在院子中央,深深吸了一口冬日清冽寒冷的空气。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孤独、自由和无限可能的情绪在他胸中升腾。
这座三进四合院,等张既白今年开学回学校住寝室后,他会让人好好进行全面的装修,他张既白是想住在人堆里,享受人间烟火气,但这并不妨碍他大隐隐于市后的居住环境,不可以让他非常的享受。
陋室铭虽好,但张既白觉得自己没必要让自己不得享受。
不过过年的这段日子,他知道自己就先这样简简单单的过着呗。
张既白推开正房的雕花木门,里面家具简单,只有必要的床、桌椅。
张既白走过去,没有立刻用自己带过来的笔记本电脑,而是从包里拿出了那个记录着《独自等待》灵感的硬皮笔记本。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四合院特有的方正格局和灰瓦屋檐。
此时,院外胡同里隐约传来邻居家小孩的嬉闹声和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声响,带着浓浓的市井烟火气。
他感觉这个气氛,惬意极了。
“独自等待……”
他轻声念出笔记本上的片名,指尖摩挲着纸页上李静的名字,顾含清澈的眼眸和火车站回眸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此刻,他的脑海里。
此时此刻,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再次席卷了张既白。
不是为了名利,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仅仅是因为这个故事在他心中已然成型,如同亟待破土而出的生命,而顾含的离开,让这份渴望变得更加纯粹和迫切。
他坐到桌前,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提笔写下新的场景内容。
场景:平京西站,人潮汹涌的进站口。
人物:陈文,李静。
(陈文提着李静的行李,两人在嘈杂中相对而立,眼神交织着千言万语。)
陈文(声音低沉):路上小心。到了,给我个信儿。
李静(点头,目光深深):嗯。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陈文抬手,似乎想拥抱,最终只是轻柔地将李静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划过耳廓,两人身体同时微僵。)
李静(脸颊绯红,低头掩饰):我…走了。
(她转身汇入人流,几步后回头,用力挥手。陈文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海。喧嚣中,唯余他一人伫立,巨大的失落与不舍无声蔓延。)
本幕结束。
笔尖沙沙作响,火车站送别顾含时,那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情感,被张既白精准地捕捉、提炼,化作了《独自等待》中陈文与李静的经典一幕。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四合院里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张既白伏案疾书的身影,在空旷的新家里,显得格外专注而坚定。
今天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也更需要把这部电影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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