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剧组的实习生活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每个人都被裹挟其中,在疲惫与亢奋的交替中飞速成长。
张既白在导演组的位置愈发稳固,赵宝钢似乎习惯了这个话不多但眼明心亮、办事极其稳妥的实习生在身边。
一些更核心的辅助工作,比如初步筛选场记单、整理导演修改意见、甚至在赵宝钢分身乏术时帮忙看着监视器确保画面连贯性(仅限于技术层面),也渐渐落在了他身上。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现场的一切细节。
片场永远有等待的空隙。
演员候场,布光调试,场景转换……在这些短暂的、弥漫着咖啡和香烟气味的中场休息里,张既白注意到一个身影。
那人饰演的角色叫【猪头】,是华子(朱雨宸饰)身边一个有点憨直、带点江湖气的配角,戏份不多,但每次出场都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刚从某个地下排练室钻出来的真实感。
他就是周小鸥。
周小鸥不像其他演员那样热衷于在候场时聊天或看剧本。
他常常一个人靠在远离人群的布景板或者灯光箱旁,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敲打着节奏,眼神放空,像是在聆听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音乐。
他身上有种被生活打磨过的粗粝感,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未被完全驯服的、属于舞台的火焰。
这种矛盾的气质,在充斥着表演痕迹的片场里,显得格外真实。
一次,张既白被导演助理打发去给在角落候场的【猪头】送一份临时修改的几句台词。他走过去时,周小鸥正闭着眼,嘴里极其轻微地哼着一小段旋律,手指在膝盖上打着复杂的拍子。
“周老师,导演刚改的几句词。”
张既白递上纸片。
周小鸥睁开眼,眼神没有焦距地停留了几秒才聚焦,随即露出一个带着点歉意和爽朗的笑容:“哎哟,麻烦你了小兄弟!我这人,一听不见点儿响动就浑身不得劲,瞎哼哼呢。”
他接过纸片,看得很认真。
“没事。”
张既白站着没走,看着周小鸥那与猪头角色截然不同的、沉浸在音乐里的侧脸,“周老师是玩音乐的?”
周小鸥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带着点惊讶和找到同好的欣喜:“哟?听出来了?以前瞎搞过乐队,主唱兼瞎写点玩意儿,糊口饭呗。现在嘛,跑跑龙套,混口饭吃,音乐……嗨,当个念想。”
他的语气里没有多少自怨自艾,反而有种历经世事后的坦然和对音乐纯粹的热爱。
这种真性情,在名利场边缘浮沉的圈子里,显得尤为珍贵。
张既白心中一动,生出几分好感。
“能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挺不容易的。”
张既白真诚地说。
“嗨,啥坚持不坚持的,活着就得找点乐子,对吧?”
周小鸥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带着点痞气又真诚的笑容,“叫我小鸥就行,什么老师不老师的,听着别扭。你是导演组的实习生?张…既白?名字挺有范儿。”
“是,张既白。鸥哥。”
张既白从善如流。
一来二去,在片场等待的间隙,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张既白欣赏周小鸥那份历经沧桑却依旧滚烫的真性情,欣赏他对音乐的执着和那份不装、不假、不卑不亢的江湖气。
周小鸥则觉得这个年轻导演系实习生沉稳得不像话,眼神里有远超年龄的洞悉力,而且聊起音乐来居然也能接上话,懂点门道,让他颇感意外和投缘。
他当然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位年轻实习生,他的真实身份,就是现在华语乐坛里,以网络神曲横扫一切的【待业青年】。
两人常常在角落分享一支烟,聊音乐,聊生活,聊片场见闻,更多时候是周小鸥在说,张既白安静地听,偶尔一句点评总能切中要害。
张既白了解到周小鸥的乐队曾经在地下摇滚圈小有名气,但囿于种种现实,始终未能真正破圈,成员离散,为了生计才辗转进入影视圈跑龙套。
他心中那个关于“搬运”歌曲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在这个平行世界里,眼前的这位周小鸥没有唱出那些脍炙人口的金曲,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也是……一个机会。
张既白看着周小鸥哼着自己不成调的旋律时眼中闪烁的光,一个计划悄然成型。
......
顾含饰演的【春晓】戏份主要集中在和向南(文璋饰)的几场对手戏上。
作为新人,她格外珍惜这个机会,准备得极其认真。
然而,文璋作为已经小有名气的演员,又是剧中重要角色,面对顾含这个毫无背景的新人,有时会流露出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和……不耐烦。
一场戏,是【春晓】在画室向向南倾诉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和生活的困惑,情绪需要由平静到激动。
顾含酝酿得很好,台词清晰,情绪递进也到位。
“cut!”
赵宝钢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情绪,顾含,情绪再饱满一点!你是在诉说你的梦想,不是念说明书!向南,你的反应不对!她这么激动,你就光站着听?眼神要有变化!重来!”
文璋耸耸肩,没说什么,只是走回原位时,低声对旁边候场的助理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但足够附近的人听见:“新人就是麻烦,带都带不动,耽误时间。”
这话像根针,扎在顾含心上。她脸色瞬间白了白,咬了咬嘴唇,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状态。
第二次拍摄开始。
顾含更加投入,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
然而文璋在表演时,一个看似自然的转身走位,身体幅度却故意大了一点,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画架上支着的一根细长的画笔杆。
“啪嗒!”
画笔应声落地,在安静的片场发出清脆的响声。
“cut!”
赵宝刚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文璋立刻一脸无辜地举起双手:“导演,对不起对不起!我走位太投入了,没注意碰到画架了!我的错我的错!”
他态度诚恳,转向顾含,“小含,不好意思啊,耽误你情绪了。”
顾含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画笔,那是道具组精心准备的道具,也是她这场戏情感寄托的一个小支点,又看看文璋那毫无破绽的“歉意”,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涌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明白,这根本不是不小心。
片场人精遍地,不少人也心知肚明,但没人会为一个新人去得罪文璋这种上升期的演员。
张既白在导演棚的监视器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文璋那细微的、带着恶意的眼神变化,以及顾含强忍泪水的倔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紧了一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拍摄暂时中断,道具组忙着修复画架和更换画笔。顾含低着头,快步走向休息区的角落,想躲开众人的视线平复情绪。
张既白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他手里拿着一瓶水,走到顾含身边,轻轻递给她。
顾含抬起头,看到是他,强装的坚强瞬间瓦解,眼圈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
“先喝口水。”
张既白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没事,做得很好。”
顾含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似乎压下了些许委屈,但声音还是带着哽咽:“他故意的……”
“我知道。”
张既白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他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和佟大伟谈笑风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文璋,眼神锐利如刀。
他没有立刻做什么。片场人多眼杂,任何直接的冲突都只会让顾含更难做。他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机会很快来了。
临近中午放饭,赵宝钢被制片人叫走开个短会。
演员们各自散开休息。文璋大概是觉得刚才的小动作很成功,心情不错,哼着小调走向临时搭建的演员洗手间方向,那地方相对僻静。
张既白放下手里的场记本,像只是随意走动,也跟了过去。
在洗手间外面的走廊拐角,他“恰好”和刚出来的文璋迎面碰上。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
“文哥。”
张既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实习生的礼貌微笑。
文璋心情正好,随意地点点头:“嗯,小白啊。”
张既白脚步未停,与文璋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平静却带着冰碴子的声音低语道:
“文哥,片场人多,说话做事还是小心点好。赵导最讨厌组里谈恋爱影响拍摄,尤其讨厌……男演员欺负新人女演员。你说,要是有人不小心看到点不该看的,比如……晚上收工后,某辆车里……或者不小心说漏了嘴,传到赵导或者伊俪姐公司那边……是不是挺麻烦的?”
“而且我还听说,伊俪姐和管湖导演还是半公开的恋人关系。”
文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脚步猛地一顿,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带着一丝惊骇地看向张既白。
张既白已经走过了他身边,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文璋的幻听。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下脸,留下一个平静无波的侧影,声音依旧低沉平缓:“顾含是我朋友,她很努力,也很有潜力。文哥是前辈,多提携新人,赵导知道了也会高兴的,对吧?”
说完,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休息区,仿佛只是去拿个东西。
文璋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张既白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最隐秘、最恐惧的命门!
他和马伊俪的关系,他们一直隐藏得极好!
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他看到了什么?
他还知道多少?
那句“传到赵导或者伊俪姐公司那边”更是让他不寒而栗!赵宝钢的严厉众所周知,严禁组内恋爱影响工作,而马伊俪的公司如果知道,尤其是马伊俪还有个半公开的男友,导演管湖的情况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看着张既白远去的、挺拔而淡然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实习生的可怕。
那不是虚张声势,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平静威胁!
他毫不怀疑,如果顾含再受一点委屈,这个叫张既白的年轻人,绝对有能力把那隐秘的关系掀开,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一个字也不敢喊出来。
刚才那点欺负新人的得意,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后怕淹没。
他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一块深藏不露、冰冷坚硬的铁板。
下午的拍摄继续。
文璋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NG了好几次,眼神不时飘忽地扫过导演棚的方向,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忌惮。
尤其是和顾含的对手戏时,他简直判若两人,不仅走位小心翼翼,生怕再“碰”到什么,对顾含的态度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点讨好。
“小含,刚才那个情绪点很好,继续保持!”
“导演,我觉得小含这条演得很到位。”
“道具老师,那个画架离含含远点,别挡着她走位。”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顾含有点懵,也让现场一些老油条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
只有顾含,在最初的茫然之后,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导演棚的方向。
张既白正站在赵宝钢侧后方,专注地看着监视器,手里拿着场记单,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片场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但顾含的心,却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想起中午那个在角落里递给她水、说“我知道”的身影。
一定是他!
只有他!
一股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安全感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委屈和阴霾。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已经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赵宝钢对文璋下午的状态很不满,训斥了几句,但也只当他是状态起伏。
拍摄总算磕磕绊绊地完成了。
收工时,天色已暗。顾含故意磨蹭到最后,等张既白和导演组的人交接完工作出来。
两人并肩走在清冷的、堆满器材的园区小路上。
“谢谢你。”
顾含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依赖。
张既白侧头看她,路灯的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投下温暖的影子:“和我谢什么?你演得很好,赵导今天还夸你有灵气。”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中午的事,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顾含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路灯的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和眼中闪烁的星光:“张既白,你……你到底……”
“我是你朋友。我还是那位追光者,你还是悲伤牙买加。”
张既白打断她,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朋友之间,不需要说这些。以后在片场,做好自己,演好戏,其他的,有我。”
张既白言语里的“有我”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磐石一样落在顾含心上,带来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她用力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灿烂的笑容,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
几天后,又是一个拍摄间隙。
张既白找到在角落叼着烟、对着手机屏幕哼着不成调旋律的周小鸥。
“鸥哥,还琢磨呢?”
张既白走过去。
周小鸥抬头,掐灭了烟头,苦笑着晃晃手机:“瞎哼哼,总感觉缺点啥,抓不住那个劲儿。老啦,灵感枯竭咯!”
张既白在他旁边的道具箱上坐下,状似随意地用手指在箱子上敲打出一段节奏。
那节奏简单却充满力量感,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律动。
周小鸥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嗯?这节奏……有点意思!”
张既白没停,继续敲打着,嘴里开始用一种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仿佛随意地哼唱起来:“你找个理由,让我平衡…… 你找个借口,让我接受…… 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而你却不知道我的感受…… 天好黑,风好冷……”
旋律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直白,但歌词中那份卑微的质问、深藏的痛楚和无法割舍的爱恋,像一把钝刀,狠狠戳中了周小鸥的心!
这正是他多年来在音乐里想表达却始终未能精准捕捉到的情绪!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张既白随意敲打的手指,耳朵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音符和字句。
张既白只哼唱了主歌和一小段副歌的雏形,便停了下来,仿佛只是即兴的哼唱。
“怎么样?瞎哼哼的,鸥哥别笑话。”
张既白笑了笑。
周小鸥却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兄…兄弟!这…这他妈是你瞎哼哼的?!这感觉!这词!绝了!后面呢?后面怎么唱?爱不爱我后面的歌词是什么?!”
他像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急切得几乎要跳起来。
张既白看着周小鸥眼中那久违的、属于音乐人的纯粹火焰,心中微动。
他拍了拍周小鸥的肩膀,笑容里带着深意:“鸥哥,别急。这歌……有点意思?我回去试着把它写完整点,谱子弄出来,词也顺一顺。到时候……给你看看?”
“看?!必须看!不!兄弟!你要是真能把它写出来……”
周小鸥激动得语无伦次,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以后在平京,在圈里,只要用得着你鸥哥的地方,一句话!”
张既白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
此时,阳光透过巨大的塑料布顶棚缝隙照进来,在堆积的道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片场的喧嚣似乎暂时远去,一段新的旋律,正在这光影交错中悄然孕育。
《奋斗》的实习还在继续,疲惫、混乱、压力依旧。
但张既白知道,一些东西又已经悄然改变。
他守护了想守护的人,也埋下了一颗可能改变另一个人命运的种子。
而他自己的奋斗,也才刚刚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