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中学的喧嚣和杨凯的愤怒被张既白彻底甩在身后。请假手续最终在一种冰冷的沉默中办妥,杨凯几乎是带着一种看你撞南墙的诅咒签下了名字。
张既白没有丝毫耽搁。他回到自己那个承载了彩铃神话和《石头》剧本诞生的家,迅速整理行装。
行李极其精简,只有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最重要的,是那几本被翻阅得卷了边的备考书籍,厚厚一叠打印的资料笔记,以及一台新买的,轻便的hp笔记本电脑。
现在有了钱以后,张既白购置起要用到的工作设备就毫不含糊了。银行卡被他安静地躺在钱包深处,那是他奔赴新战场的底气,却并非此行的主角。
华友世纪孙启明亢奋的电话再次打来,汇报着四首歌下载量正以更疯狂的速度冲击着亿级关口。张既白听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说:“孙总,后续分成按合同走即可,我近期有重要事情处理,非必要勿扰。”
电话那头的孙启明显然愣住了,这泼天的富贵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关注,在张既白这里,仿佛只是吹过耳边的一缕风。
或许天才就是如此,孙启明自然不过多打扰张既白了,只是再次承诺,这每个月的分账收入,会准时打入张既白的银行账户,让张既白完全不用担心。
不过在离开前,张既然主动给宁昊打了一个电话。
宁昊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语无伦次,汇报着《疯狂的石头》剧组如火如荼的进展,场地、演员、设备都已敲定,开机在即。
张既白只是又叮嘱了一句:“按你的想法拍,质量第一。钱不够,再找我。”
宁昊那头传来郭焘和王渤的怪叫:“张老板大气!张老板威武!”
张既白嘴角微扬,随即收敛。那边的战场,暂时交给宁昊了。
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略显凌乱却意义非凡的房子,张既白拉上行李箱,锁门,离开。
没有回头。
火车轰隆着驶离间海,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南国水乡渐渐变得开阔、萧索,最终染上北方初春特有的灰黄底色。
硬卧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和人声,张既白靠窗坐着,膝上摊开的不是《文艺知识综合》,而是一本《电影导演艺术教程》。
他看得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对理论的质疑,有联想到的经典影片片段,有自己构思时遇到的类似困境的反思。
偶尔,他会合上书,闭上眼睛,手指在空气中无意识地划动,模拟着某个想象中的镜头调度。
邻座的大叔好奇地瞥了几眼书封,搭讪道:“小伙子,学电影的?去考试?”
张既白抬眼,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嗯,去试试。”
“嚯,那地方可难考!万里挑一啊!”
大叔啧啧感叹。
“知道。”
张既白点点头,不再多言,目光重新落回书页。那平静眼神下的专注,让大叔识趣地闭上了嘴。
平京的空气带着干燥的尘土味和一丝早春的寒意。张既白没有选择靠近电影学院、价格高昂且环境嘈杂的招待所,而是在稍远但交通便利的天通苑找了一间极其简陋的短租公寓。
房间狭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墙壁有些斑驳。但这对他而言,足够了。
这里足够安静,足够便宜,也足够……像一个纯粹的备考堡垒。
放下行李,他立刻奔赴平电,熟悉考场环境。
站在那座承载了无数光影梦想的朱红色大门前,看着进进出出、或踌躇满志或忧心忡忡的年轻面孔,张既白的心跳微微加速。
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在胸腔里冲撞。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扫过公告栏上张贴的考试须知,将初试笔试的教室位置牢牢刻在脑中。
回到自己的公寓小屋,真正的战斗便开始了。
距离初试仅剩不到一周。张既白的时间被切割成严密的板块。
每日清晨六点到八点,他主要就是背诵记忆。
文艺理论名词(蒙太奇、长镜头、新现实主义、法国新浪潮…)、中外电影史重要流派、导演及代表作、文学史脉络、哲学思潮核心观点、近期重要社会新闻热点。冰冷的文字和数据在脑中高速流转、编码、储存。
上午八点半到十二点, 他就深度阅读与分析。
《世界电影史》、《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视听语言》是主菜,辅以《文艺研究》、《当代电影》等期刊的论文。
他不再满足于理解,而是批判性地思考,试图拆解经典影片背后的叙事结构、影像逻辑和导演意图。手边的笔记本飞速记录着要点、疑问和灵光乍现的批注。
午饭午睡后的下午两点到六点,他就疯狂刷片与拉片。这是体力与脑力的双重考验。
他利用能找到的一切资源,笔记本电脑里的网上片源、平电附近影像店的dVd,每天至少刷两部。
一部经典(如《公民凯恩》、《七武士》、《偷自行车的人》),一部当代佳作或有争议的作品(如《杀人回忆》、《卧虎藏龙》、《三峡好人》)。
这种看片自然不是享受,是“解剖”。
他边看边记:叙事结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转折点在哪?伏笔如何回收?)
人物塑造(核心驱动力?弧光?演员表演如何服务于角色?)
视听语言(摄影构图、运动、光线;剪辑节奏、转场;声音设计、配乐;场面调度)
主题表达(导演想说什么?如何通过影像说?是否有效?)
看完就立刻拉片,选取关键场景或段落,一帧一帧地分析,写下分镜头描述和意图解读。
长期坚持的这个过程虽然枯燥到极致,却让他对电影是如何炼成的有了肌肉记忆般的理解。
晚饭后的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半,张既白就抓住最后的时间进行命题写作训练!
他知道这是考前突击的重中之重!
故事创作训练上,他给自己设定严苛的时间限制(30-45分钟),随机抽取关键词(如“地铁末班车”、“一把生锈的钥匙”、“暴雨将至的黄昏”),逼迫自己在高压下构思一个完整、有冲突、有反转、有人物弧光的故事梗概或大纲。
他反复打磨开头和结尾的冲击力,思考如何用最简洁的文字建立情境和人物。
在影评写作训练上,他针对白天看过的某部影片,或者模拟经典考题(如分析某位导演的风格,或评述某个电影现象),限时完成一篇观点鲜明、论据扎实、逻辑清晰、文笔流畅的评论。
他刻意练习不同的切入角度和论述方式,避免陈词滥调。
每日深夜十一点以后,他也没选择睡觉,而是进行查漏补缺,整理笔记。
将当天阅读、观影、写作中的疑问和心得进行系统梳理。有时会针对某个电影理论或社会现象进行更深入的资料检索和思考。
这段时间里,公寓小屋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
方便面和速冻水饺是主食,咖啡和浓茶是燃料。
窗外平京的繁华与他无关,银行卡里沉睡的,日益增长巨额财富与他无关。
张既白的世界只剩下书页的翻动声、键盘的敲击声、电影对白的流淌声,以及脑海中无数个问题碰撞、思考、解答的声音。
.......
初试的考试日终于来临。
平京电影学院内气氛凝重。巨大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来自华夏全国各地的考生,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无声的紧张。
试卷发下,厚厚一沓。
张既白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题目:
第一部分:文艺理论与社会常识(选择题、填空题、名词解释)
名词解释:“布莱希特‘间离效果’”、“法国印象派绘画特点”、“‘三农问题’具体指什么?”
填空:“《等待戈多》的作者是______。” 、“新浪潮电影运动的发源地是______。...”
选择题涉及文学史分期、哲学流派主张、近期重要政策法规、国际热点事件。
对此,张既白下笔如飞。
海量的阅读和记忆在此时转化为精准的答案。那些枯燥的名词和社会热点,在他脑中清晰无比。
他追求的是速度与准确。
第二部分:电影知识(简答、论述)
简答:“简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美学特征及其代表导演作品。”
论述:“结合具体影片,谈谈你对巴赞的【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这句话的理解。”
看着以上题目,张既白快速在草稿纸上列出要点框架。
关于新现实主义,从“还我普通人”、实景拍摄、非职业演员、长镜头运用,到罗西里尼、德西卡、维斯康蒂的代表作,条理清晰,论据充分。
对于巴赞的论述题,他选择了《偷自行车的人》作为核心例证,结合影片中父亲寻找自行车过程中那些充满生活质感和命运无常的长镜头,深入阐释了巴赞理论中电影对现实时空完整性的尊重和捕捉生活“暧昧性”的力量。
论述逻辑严密,例证有力,观点具有个人见解。
第三部分:命题写作(二选一)
命题故事: 以“地铁站”为背景,创作一个完整的故事梗概(不少于800字)。要求:有人物、有冲突、有结局。
影评: 针对近期上映(或经典)的某一部影片,撰写一篇评论(不少于1000字)。要求:观点明确,分析深入。
张既白几乎没有犹豫,便选择了命题故事。
影评固然可以展现积累,但故事创作更能直接体现导演思维的核心,叙事能力、人物塑造和戏剧冲突的组织。
他脑海中迅速构建:
背景: 深夜,末班地铁即将收车,空旷冷清的换乘通道。
人物: 一个刚被公司裁员、万念俱灰的中年男人(张力);一个在通道里徘徊、神情恍惚、背着破旧小提琴盒的流浪艺人(老陈)。
冲突与转折:
张力麻木地走向通道深处,想结束一切。老陈不成调的琴声(像是《二泉映月》的片段)在空旷中回响,异常刺耳。
张力烦躁地呵斥。老陈停下,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忽然说:“你的脚步声…比我的琴声还绝望。”
短暂对峙。老陈笨拙地打开琴盒,里面不是琴,而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语无伦次地说是在垃圾桶旁捡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敢报警怕说不清。
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死寂。两个被生活逼到绝路的男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脆弱的小生命,被迫绑在了一起。
张力的绝望被婴儿的哭声撕开一道口子。老陈浑浊的眼里有恐惧,也有一种奇异的、想要守护的光。
结局: 末班地铁的轰鸣由远及近。
张力看着啼哭的婴儿和老陈慌乱却试图轻拍安抚的手,他猛地拉起老陈:“走!先离开这!”
两人抱着婴儿,跌跌撞撞冲向即将关闭的列车门。
门关上,列车启动,载着三个命运在深渊边缘短暂交汇、前途未卜的人,驶入黑暗的隧道。故事戛然而止,留下悬念和余味。
核心: 聚焦绝境中人性的微光与救赎的可能,通过强烈的环境对比(冰冷地铁站\/脆弱婴儿)、人物反差(绝望白领\/流浪艺人)、突发事件(弃婴)制造戏剧张力,结尾开放但充满动作性。
张既白运笔如风,将脑海中的画面和人物转化为简洁有力的文字。
他特别注意了开头的画面感(空旷、冷清、脚步声)和结尾的动作性(冲向列车),确保故事在有限的字数内完整、有冲击力。
交卷铃声响起。
张既白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周围的考生有的长吁短叹,有的面色惨白,有的还在奋笔疾书最后一笔。
他没有去对答案,也没有和任何人交流。平静地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走出考场。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
初试的战场结束了,但张既白知道这只是第一道门槛。
笔试的硝烟散去,他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该做的,他已经尽全力去做了。海量的知识储备、疯狂的阅片量、高强度的写作训练,在这一刻凝结成笔下的答案。
他能感觉到自己答得扎实、有思考、有亮点。
但真正的考验,那需要面对面交锋、需要即兴爆发、需要灵气与感觉的复试地狱,还在前方。
那才是刷人最狠、最不可控的战场。
张既白没有回天通苑的小屋,而是径直走向了学校附近的电影资料馆。
时间宝贵,复试需要的敏锐感受力、即兴反应和表达力,需要在不断的艺术浸染和思维碰撞中持续打磨。
他知道自己需要看更多的画,听更多的音乐,观察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