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朱祁镇端坐御案前,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要将他的身影淹没。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垂手侍立在一旁,额角微微见汗。
“这些,”朱祁镇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章,“都是经过内阁票拟的?”
“回陛下,都是按照旧例,先经通政司,再送内阁票拟,最后才呈递司礼监。”兴安小心翼翼地回答。
朱祁镇翻开一份兵部关于边镇粮饷的奏本,内阁的票拟赫然在目:“拟准”。他又翻开一份工部请求修缮河堤的奏章,票拟同样是“拟准”。
“朕记得,”朱祁镇放下奏章,声音平静,“永乐年间,太宗皇帝每日批阅奏章不过二十份。如今一日上百份,内阁拟准,司礼监批红,朕这个皇帝,倒成了盖印的傀儡?”
兴安扑通跪地:“奴婢不敢!”
“起来。”朱祁镇抬手虚扶,“朕不是怪你。只是这流程,该改一改了。”
他站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自明日起,所有奏章分作三等。军国急务、边关警报、重大刑案,为甲等,直送御前;钱粮赋税、官员任免,为乙等,经司礼监筛选后呈递;寻常谢恩、请安折子,为丙等,由司礼监按旧例处置即可。”
兴安睁大眼睛:“这...这恐怕会加重陛下负担...”
“朕还年轻,担得起。”朱祁镇走到窗前,望着院中初绽的玉兰花,“更重要的是,朕要亲眼看看,这大明天下究竟在发生什么。”
新政甫一颁布,朝野震动。
首当其冲的是内阁大学士杨溥。这位三朝老臣颤巍巍地求见,苦口婆心:“陛下,祖制不可轻改啊!若是所有奏章都直送御前,恐怕...”
“恐怕什么?”朱祁镇亲自给老臣斟茶,“恐怕朕会发现些什么?”
杨溥噎住了,半晌才道:“老臣是担心陛下过于劳累。”
“杨阁老放心,”朱祁镇微笑,“朕自有分寸。”
更激烈的反对来自通政司。通政使李锡直接上疏,称新政“有违祖制,恐生混乱”。
朱祁镇在疏本上朱批:“祖制亦为人定。若祖制有碍政事通畅,改之何妨?”
批红传出,朝堂哗然。谁都没想到,少年天子竟如此强硬。
然而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新政实行不过十日,朱祁镇就在一堆乙等奏章中发现蹊跷。
“这份大同镇请饷的奏本,”他指着其中一份,“为何被归为乙等?”
兴安仔细看了看:“回陛下,这是按旧例,各地军饷请拨都归为乙等...”
“大同近日军情紧急,瓦剌游骑频频扰边,这等军务怎能不算急务?”朱祁镇沉下脸,“传朕旨意:将大同镇所有奏本提升为甲等,即日起直送御前。”
“奴婢遵旨。”
当夜,朱祁镇挑灯夜读,将积压的大同镇奏本一一翻阅。越看越是心惊:军饷拖欠已达三月,士兵怨声载道;军械破损严重,火铳十不存一;更可怕的是,将领之间互相推诿,防务松懈。
“难怪...”他喃喃自语。历史上大同镇在土木堡之变中不堪一击,原来早有端倪。
次日清晨,他紧急召见张辅和于谦。
“大同防务,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他将奏本推给二人,“你们看看吧。”
张辅看完,脸色铁青:“老臣失察!竟不知边镇已经糜烂至此!”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朱祁镇敲着桌面,“当务之急是补救。于卿,立即从京营调拨一批军械送往大同。张卿,你亲自举荐几个得力将领,替换那些不堪用的。”
“臣领旨!”
处理完大同军务,朱祁镇又发现另一件怪事:各地灾荒奏报明显减少,而请赏谢恩的折子却异常增多。
“兴安,你去查查,往年这个时候,灾荒奏报该有多少?”
兴安很快回报:“奴婢查了旧档,往年此时,各地灾荒奏报至少二三十份。今年...只有三份。”
朱祁镇冷笑:“看来是有人故意压下了灾报,只挑好听的告诉朕。”
他当即下旨:凡隐瞒灾情不报者,一经查实,立即革职查办。
旨意传出,不过数日,各地灾荒奏报如雪片般飞来。山东旱灾、河南蝗灾、江南水患...原来天下并不太平。
“这才对。”朱祁镇看着堆积如山的灾报,反而笑了,“虽然棘手,但总比被蒙在鼓里强。”
他立即召集户部、工部官员,商议赈灾事宜。又破格提拔了几个在灾报中直言不讳的地方官。
一个月后,新政初见成效。边关军务得到及时处理,灾荒地区获得赈济,朝中谄媚之风也为之一肃。
这日朝会,朱祁镇特意问起新政效果。
于谦出列:“陛下圣明。新政实行以来,政令畅通,下情得以上达,实为社稷之福。”
就连最初反对的杨溥也不得不承认:“老臣愚钝,如今方知陛下深意。”
然而朱祁镇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退朝后,他单独留下兴安。
“新政虽好,但全靠人力筛选,难免还有疏漏。”朱祁镇取出一份图纸,“这是朕设计的奏章分类流程,你看看。”
兴安接过图纸,只见上面详细规定了各类奏章的处理时限、传递路径、存档要求,条理清晰,环环相扣。
“陛下...这是...”
“这是为了将来。”朱祁镇目光深远,“朕要建立一套制度,即便没有明君贤相,也能保证政务正常运行。”
兴安震撼不已,跪地叩首:“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助陛下完成此愿!”
夜幕降临,朱祁镇独坐灯下,批阅着最后一份奏章。这是一份来自宣府的小小捷报:守军击退瓦剌游骑,毙敌十余人。
他在奏章上郑重批下:“将士用命,朕心甚慰。有功人员,着兵部议叙。”
放下朱笔,他长长舒了口气。这一整日的劳累,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庭院。朱祁镇走出殿外,任晚风吹拂面庞。
他知道,这场改革才刚刚开始。但只要牢牢掌握批红之权,亲眼看清这天下,他就有信心带领这个王朝走出历史的迷雾。
更鼓声远远传来,在夜空中回荡。朱祁镇转身回殿,步伐坚定。
明日,还有更多的奏章在等待。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