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九月,阳光依旧带着南欧特有的热情与明亮,将古老的建筑染成温暖的蜜色。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石板路被晒热后散发的微尘气息,以及无处不在的、属于这座永恒之城的慵懒与喧嚣。
欧洲之行的第一站,意大利罗马。抵达后的第二天下午,在结束了相对轻松的梵蒂冈外部参观和西班牙台阶的漫步后,江砚辞、苏曼带着念泽,来到了特莱维喷泉——那个闻名世界的许愿池前。
还未走近,就已听到哗哗的水声与人潮涌动的喧闹交织在一起。绕过最后一条狭窄的街道,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巴洛克式雕塑群在阳光下闪耀着象牙白与浅金色的光泽,海神尼普顿驾驭着奔腾的海马,从汹涌的喷泉中跃然而出,气势恢宏。清澈的池水呈现出碧玺般的蓝绿色,池底铺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各色金属光泽的硬币,仿佛一层会发光的细沙。喷溅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水汽随风飘散,带来丝丝凉意。
池边早已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举着手机相机拍照,兴奋地交谈,努力寻找着能将整个喷泉纳入镜头的最佳角度。更多的人则背对着喷泉,高举着硬币,闭目许愿,然后用力从左肩上方将硬币抛向身后——划过一道道或高或低的弧线,“叮咚”一声轻响,硬币便落入了那承载着无数愿望的碧蓝池水中。
念泽被江砚辞抱在怀里,小家伙被眼前这壮观又热闹的景象惊呆了,小嘴微张,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奔腾的泉水和高大的雕像,还有那些不断抛出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硬币。
“爸爸,好大的喷泉!比我们小区的大好多好多!”念泽惊叹道,小手紧紧搂着江砚辞的脖子。
“这是特莱维喷泉,也叫许愿池。”苏曼站在江砚辞身边,微微仰头看着雕塑群,眼中带着欣赏,她侧过脸,声音温和地对念泽解释,“传说呀,如果你背对着喷泉,用右手拿着一枚硬币从左边的肩膀上方扔到水池里,你许下的愿望就能实现哦。”
“真的吗?”念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孩子对神秘传说最本真的好奇与向往,“那我的愿望也能实现吗?我想让我的乐高火箭真的能飞起来!还想让爸爸和苏阿姨妈妈永远陪我玩!”
童言稚语,天真又赤诚。江砚辞和苏曼闻言,对视一眼,眼底都漾开温柔的笑意。
“你可以试试看呀。”苏曼笑着鼓励他,从自己随身的零钱包里,掏出几枚闪亮的欧元硬币,都是适合抛掷的小面额。
她先递了一枚给念泽:“来,拿着。记得要背对喷泉,右手拿硬币,从左肩上面往后扔,越高越好哦。扔的时候,心里要默默许下你最想实现的愿望。”
念泽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小小的、冰凉坚硬的硬币,像捧着什么了不起的宝贝,神情变得无比庄重。他在江砚辞怀里扭了扭:“爸爸,放我下来,我要自己扔!”
江砚辞弯腰将他放下,大手护在他身后,防止他被拥挤的人群撞到。念泽学着周围大人的样子,背对着那蔚蓝的、水声隆隆的池水,小脸因为认真而微微绷紧。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小嘴无声地翕动着,显然在非常郑重地许愿。然后,他踮起脚尖,努力将握着硬币的右手举高,从左肩上方,用力向后一抛——
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低矮却充满力量的银色弧线,“噗通”一声,准确落入了波光粼粼的池水中,很快沉入那一片硬币的星海,不见了踪影。
“耶!我扔进去了!”念泽欢呼雀跃,转身扑进江砚辞的腿边,仰着小脸,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爸爸,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对吧?”
“嗯,心诚则灵。”江砚辞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柔和。
这时,苏曼将另一枚硬币递到了江砚辞面前,笑意盈盈:“你也试试?”
江砚辞看着那枚躺在苏曼白皙掌心的小小硬币,又抬眼看向她。阳光洒在她的发梢、肩头,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的眼眸清澈含笑,映着池水的碧蓝和天空的明净。周围人声鼎沸,水声喧哗,可这一刻,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她递过来的这枚硬币,和她眼中温柔的支持与期待。
他接过硬币,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掌心,带来细微的暖意。
但他只是将硬币握在掌心,并没有像念泽那样转身去抛。他看向苏曼:“你不许个愿吗?”
苏曼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枚硬币:“好啊,那我许一个。”她依言转过身,背对喷泉,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垂下,面容在那一刻显得格外沉静美好。她许愿的时间很短,似乎只是默念了一句话,然后便干脆利落地将硬币从左肩后方抛了出去。银光一闪,落入水中,悄无声息。
她转过身,拍了拍手,像完成了一个轻松的小仪式,笑问江砚辞:“你怎么不许?”
江砚辞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将那枚硬币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的愿望,已经在这里了。”
他没有明说“这里”是哪里,但苏曼顺着他的目光,先看了看正扒着池边栏杆努力想看清自己那枚硬币掉在哪里的念泽,又回望向他深邃专注的眼眸,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敢深想。她抿唇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自然地牵起重新跑回来的念泽的小手:“走吧,念泽,我们去旁边看看,那里有卖很好吃的冰淇淋哦。”
“好!我要吃巧克力味的!”孩子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欢呼着拉住苏曼的手。
江砚辞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牵手走向旁边的冰淇淋店,嘴角的弧度柔和得不可思议。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碧蓝的、承载了无数陌生愿望的池水,转身,坚定地跟上了他们的步伐。他的愿望,从来不需要向虚无的神只祈求。它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前方,真实,温暖,正在一步步变成他未来生活里,最坚实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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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下榻在罗马市中心一间拥有悠久历史的精品酒店。酒店闹中取静,房间的阳台正对着一条栽满绿植的幽静内庭。晚餐是在酒店顶楼的露天餐厅用的,地道的意大利菜肴,念泽对那裹满浓郁番茄酱汁的意面和香草冰淇淋赞不绝口,吃得小肚子圆鼓鼓。旅途的兴奋和一天的奔波积累的疲惫终于袭来,回到房间不久,念泽就在江砚辞念的故事声中,抱着他最喜欢的恐龙玩偶,沉沉睡着了。
江砚辞轻轻为他掖好被角,调暗了床头灯,留下一点暖黄的光晕。随行的保姆张姨就住在隔壁相连的房间,已经过来看顾,轻声说会留意着。
他走出卧室,轻轻带上房门。客厅通往的私人露台上,苏曼正倚着雕花铁艺栏杆,望着庭院里被月光和灯光照亮的棕榈树影。她换下了白天的休闲装,穿着一件丝质的吊带长裙,外搭一件薄薄的米白色针织开衫,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晚风拂过,发丝轻轻飘动。罗马的夜空是深邃的墨蓝色,一弯皎洁的新月悬挂在天际,洒下清辉如银纱。
听到脚步声,苏曼回过头,对他笑了笑。月光落在她脸上,肌肤莹润,眼眸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
“念泽睡了?”她轻声问。
“嗯,累坏了,睡得很快。”江砚辞走到她身边,同样倚在栏杆上。夜晚的空气微凉,带着植物和远处隐约的城市气息,静谧而安宁。远处,似乎还能听到隐约的、来自许愿池方向的水流声,潺潺的,像温柔的背景音乐。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享受着这异国他乡夜晚独有的宁静与惬意。白天许愿池边喧嚣的人群、灼热的阳光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此刻的微风、月光和彼此安静的呼吸。
忽然,苏曼侧过头,看向江砚辞,眼中带着一丝好奇和促狭的笑意,轻声问:“白天在许愿池,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不许个愿?”
江砚辞也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月光下,她的面容近在咫尺,眼睛像盛着碎钻的深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缓缓流连,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秀的鼻梁,再到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此刻却因他的凝视而微微闪烁的唇。
他看了很久,久到苏曼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像白天那样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慎重取出:
“因为我的愿望,不需要向任何神只祈求。”
他的目光锁着她,专注得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它,”他顿了一下,气息微沉,像是在做一个无比重要的确认,“就在我眼前。”
苏曼的心跳,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如擂鼓般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她听懂了。完全听懂了。不是关于事业成功,不是关于念泽健康,甚至不是关于家庭圆满的泛指。他指的是她。是她苏曼本人。他的愿望,是她。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震惊、悸动、难以置信和汹涌暖流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眼中那片深邃的、不再掩饰的、只为她一人燃起的灼热星火。
然后,她看见江砚辞向后退了半步。
接着,他做了一个她从未想过、也从未期待会在此时此刻看到的动作。
他单膝,缓缓地,屈了下去。姿势并不像影视剧里那样标准流畅,甚至因为身高腿长而显得有些局促和生硬,但这反而透出一种与他平日沉稳冷峻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郑重与虔诚。
他从西装裤的口袋里,取出了那个她曾在山间民宿、在他办公室抽屉惊鸿一瞥过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盒子在他掌心被打开。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了盒子里的一切。
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垫上。设计极致简约,纤细的铂金戒圈,流畅优雅的线条,托着一颗大小恰到好处、切割完美的圆形钻石。钻石并不追求硕大夺目,但在月光和露台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纯净而璀璨的火彩,内敛,高级,独一无二,完全契合她的审美与气质。
江砚辞抬起头,仰望着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紧张或忐忑,只有一片沉淀后的、无比清晰的坚定与真诚。他的目光灼灼,仿佛穿越了过往所有的试探、靠近、犹豫和等待,终于在此刻抵达了最终的彼岸。
“苏曼,”他开口,叫她的名字,声音比晚风更轻柔,却比磐石更坚定,“我知道,这或许有些突然。”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最准确的语言,也像是在给予她消化震惊的时间。
“但这一路走来,从认识你,到走近你,再到和你还有念泽一起经历这些点点滴滴……我越来越确定,也越来越无法想象,我的未来里如果没有你,会是什么样子。”
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送入她的耳中,敲打在她的心上。
“我想和你共度余生。不是作为念泽的‘新妈妈’,也不是作为我生活里的一个‘部分’。而是作为我江砚辞,此生唯一的妻子,最亲密的伴侣,并肩同行的爱人。”
没有盛大的排场,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围观的人群和煽情的音乐。只有罗马古都的月光,庭院静谧的树影,远处隐约的潺潺水声,和眼前这个屈膝在她面前、捧着一生承诺的男人。
他眼中的真诚,如同最纯净的火焰,毫无保留地燃烧着,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寒冰与心防。
苏曼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但她的嘴角,却在泪水滑落的同时,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巨大而明亮的、混合着惊喜、感动和无比幸福的笑容。
她看着那枚在月光下闪烁的戒指,看着江砚辞眼中毋庸置疑的爱意与期盼,心中所有的迟疑、所有的“顺其自然”、所有的“慢慢来”,在这一刻都被这最直接、最真挚的告白冲击得烟消云散。
她用力地点头,泪水随着动作飞溅,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带着不容错认的欣喜与坚定:
“我愿意。”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江砚辞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紧绷的、郑重的神情如冰雪消融,化作一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他小心翼翼地从盒中取出戒指,托起苏曼微微颤抖的左手,将那枚尺寸完美的戒指,缓缓地、珍而重之地,推入了她的无名指指根。
冰凉的铂金贴上温热的皮肤,渐渐染上她的体温,仿佛从此便有了生命,与她血脉相连。
戒指戴好的那一刻,江砚辞站起身,长臂一伸,将泪眼朦胧却笑容灿烂的苏曼,紧紧地、深深地拥入了怀中。苏曼也伸出手,用力地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听着他同样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月光静静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圣洁的银辉。晚风温柔地拂过,带着远处许愿池永不停歇的、潺潺的水流声,仿佛穿越了时空,将白天的喧闹与此刻的静谧联结在一起,化作最古老而深情的祝福,萦绕在这对刚刚缔结誓约的爱人身旁。
在这个浪漫得近乎不真实的罗马之夜,在月光与许愿池的低声吟唱中,江砚辞终于为他崭新的幸福,亲手戴上了永恒的注脚。而苏曼,也终于握住了那只穿越过往风雨、坚定伸向她的手,决定与他共同书写,余生所有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