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牙盯着奎特斯看了很久,然后苦笑。
“老大。”他说,“你……真的变了。”
奎特斯没有问哪里变了,只是点点头。
“休息吧。”他说,“三天后,我要你下床。一周后,我要你恢复正常训练。右腿跛了没关系,但战斗力不能下降。”
血牙点头,闭上眼睛。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
奎特斯站在手术台旁,又看了几秒,然后转身离开。他走出医疗舱,走进外面嘈杂的走廊。靴子踩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规律而沉闷,在走廊里回荡。
路过一个拐角时,他停下脚步。
马尔科从对面走来。
两人在走廊中间相遇,距离不到三米。
马尔科脸上挂着那种惯有的假笑,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不是得意,是更深的、近乎贪婪的好奇。他在观察,在分析,在试图从奎特斯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奎特斯也看着他,表情平静。
两人对视了几秒。
然后马尔科点点头,侧身让开路。奎特斯走过去,没有停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慢慢远去。
马尔科站在原地,看着奎特斯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专注的表情。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黄铜装置。
装置表面的淡紫色水晶已经完全暗了,像块普通的石头。马尔科用手指摩挲着水晶表面,眼睛盯着奎特斯消失的方向。
“种子需土。”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把装置收好,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脚步很快。
像是在赶时间。
凯拉斯的王座厅里永远飘着那股甜腻的血腥味。
马尔科站在王座下方十步外,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姿态恭敬得像最虔诚的信徒。但他的眼睛在微微转动,用余光观察着周围——那些悬挂在穹顶的战利品头颅,那些燃烧的蜡烛,那些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亵渎雕像。
还有王座上的凯拉斯。
舰长今天穿着全套仪式盔甲,暗红色的甲片上刻满了杀戮符文,肩甲上挂着十几条用颅骨串成的装饰链。他没有戴头盔,那张被改造过的脸暴露在烛光下,左半边的疤痕在跳动光影中像蠕动的蛆虫,右半边的机械结构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那只完好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盹,但瞳孔深处有东西在缓慢移动,像藏在淤泥里的毒蛇。机械义眼则完全睁开,蓝色的光芒锁定马尔科,光芒在微微闪烁,像是在扫描,在分析,在评估。
“说吧。”凯拉斯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金属。
马尔科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
他没有立刻提到奎特斯,而是先描述了格斗场事件的“客观事实”:血牙和碎颅者手下发生冲突,死了六个人,重伤一人。奎特斯到场后平息了事态,命令所有人离开,没有进一步扩大伤亡。
他说得很平实,没有添加个人评价,只是陈述。但每句话的措辞都经过精心选择,每个细节的强调都经过反复推敲。
“血牙为什么动手?”凯拉斯问。
“据说是因为一条项链。”马尔科说,“血牙认为对方偷了他的珍藏,对方否认。双方争执不下,就动了手。”
“奎特斯怎么处理的?”
“他命令所有人停火,然后带走了血牙,让其他人清理现场。”马尔科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处理得很……有效率。没有浪费更多时间,也没有造成更多伤亡。”
凯拉斯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根用脊椎骨做的扶手发出空洞的咚咚声。
“有效率。”舰长重复这个词,“这是你第二次用这个词形容他了。”
马尔科点头。
“他最近的表现确实很有效率。任务完成率高,伤亡率低,连处理内斗都比别人快。”
“所以你在暗示什么?”
马尔科抬起头,看着凯拉斯,眼神里充满真诚的担忧。
“我在担心,大人。”他说,“效率本身是好事。但奎特斯的那种效率……不太正常。他太冷静了,太理智了,太……不像我们了。”
凯拉斯的机械义眼光芒闪烁了一下。
“不像我们?”
“血神的战士应该充满激情,充满愤怒,渴望战斗和荣耀。”马尔科说,“但奎特斯最近……更像一台机器。他计算成本效益,评估风险收益,选择最优方案。今天在格斗场,他没有加入战斗,没有发泄怒火,只是走过去,说了句话,然后事情就解决了。”
“那句话是什么?”
“停下。”马尔科说,“就两个字。”
凯拉斯沉默了几秒。
“所以你觉得他有问题?”
“我不敢妄下结论。”马尔科低头,“但我想起一件事。之前卡洛斯要塞任务,奎特斯一个人闯进奸奇巫师的核心密室,还能活着回来。任务报告说他是靠‘战斗技巧和冷静判断’,但……”
他顿了顿。
“但今天我亲眼看到,他站在那里,周围的光线似乎有轻微的扭曲。不是灵能波动,不是巫术效果,是更奇怪的……像是空间本身在回应他。而且当时整个格斗场的噪音都减弱了,不是声音变小了,是声音本身变得……扁平。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
凯拉斯靠回王座,那只血肉眼睛完全睁开了。
“你在指控他使用异端力量?”
“不。”马尔科立刻摇头,“我只是在报告观察到的现象。可能是我看错了,可能是光线问题,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但考虑到奎特斯最近的变化,我觉得……值得警惕。”
王座厅里安静下来。
只有血腥香炉燃烧的嘶嘶声,还有远处某个战利品头颅里残留的神经末梢偶尔抽搐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烟雾在烛光中缓慢旋转,像一群慵懒的蛇。
凯拉斯盯着马尔科看了很久。
然后他开口,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刀锋刮过骨头:
“继续观察。但不要轻举妄动。我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能让他无法反驳的证据。明白吗?”
马尔科点头。
“明白。”
“退下吧。”
马尔科鞠躬,转身离开。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把血腥香炉的烟雾和烛火的摇曳隔绝在里面。
走廊里的空气清新了些,但依然能闻到那股混合气味。马尔科沿着走廊往前走,靴子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闷。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假笑,但眼睛里的光很冷,很专注。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需要能直接证明奎特斯“异常”的证据。
他走到一个岔路口,停下脚步。左边通往他自己的舱室,右边通往舰桥的监控中心。马尔科想了想,转身走向右边。
监控中心是个不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屏幕和控制台。几个半机械的奴工坐在操作台前,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电子设备发热的焦糊味。
看见马尔科进来,奴工们立刻站起来,低头行礼。
“调出第七层甲板格斗场今天下午的监控录像。”马尔科说,“所有角度,所有时段。”
奴工们迅速操作。屏幕上开始播放画面——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格斗场,时间从冲突开始前十分钟到结束后十分钟。
马尔科仔细观看。
画面很清晰,但没有什么异常。血牙冲进场地,杀人,碎颅者手下反击,双方混战,然后奎特斯到场,说话,大家离开。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正常得……无聊。
但马尔科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奎特斯说话的那几秒,所有摄像头的画面都出现了轻微的失真。不是信号干扰那种雪花,更像是……焦距的微小变化。画面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但又稍微扁平了一点,像是镜头自动调整了参数,但调整得不太对劲。
而且所有摄像头同时出现了这种变化。
“检查摄像头日志。”马尔科说。
奴工调出日志文件。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记录了每个摄像头的运行状态、参数调整、故障报警等等。
在奎特斯说话的时间点,所有摄像头的自动对焦系统都触发了一次微调。调焦幅度很小,只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但确实发生了。而且调焦方向很奇怪——不是让画面更清晰,是让画面更“均匀”,减少了景深,让前景和背景的清晰度变得几乎一致。
这不符合摄像头的设计逻辑。
摄像头应该尽量突出主体,模糊背景,而不是让整个画面都平铺直叙。
“有外部信号干预吗?”马尔科问。
奴工检查通讯记录。在那一刻,确实有一个微弱的信号脉冲扫过该区域,频率很高,持续时间很短,能量强度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信号来源不明,但路径分析显示,它似乎是以奎特斯为中心扩散的。
“把这个时间段的所有数据打包。”马尔科说,“包括视频、音频、传感器读数、通讯记录,全部。我要一份完整的分析报告。”
奴工点头,开始操作。
马尔科转身离开监控中心。他走在走廊里,脑子在快速运转。
信号脉冲,摄像头自动调焦,光线扭曲,声音吸收……
这些现象单独看都很微弱,都可以解释为巧合或仪器故障。但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结论:奎特斯身上确实有某种“异常”,某种能影响周围环境的“场”。
但那是什么?
不是灵能,灵能会被检测到。不是巫术,巫术需要仪式和献祭。不是科技,科技需要设备支持。
那是什么?
马尔科想起卡洛斯要塞的任务报告里,提到奎特斯在幻象迷宫里保持了“异常的清醒”。报告把功劳归于“强大的意志力”,但马尔科现在怀疑,可能不是意志力那么简单。
他需要一个专家意见。
他走向舰桥的另一侧,那里有个很少使用的房间——凯拉斯的私人顾问室。顾问不是人,是个被束缚的奸奇恶魔,封印在水晶容器里,专门用来解答关于亚空间和神秘现象的问题。
马尔科推开门。
房间很小,没有窗户,只有中央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水晶柱。柱子里封着一团不断变化的彩色烟雾,烟雾中隐约能看到无数张脸在浮现又消失,每张脸都在无声地尖叫,每张嘴都在无声地诅咒。
那是奸奇的赠礼,也是诅咒。
马尔科走到水晶柱前,双手按在柱体表面。水晶冰凉,但内部那团烟雾在回应他的触碰,翻涌得更剧烈了。
“我有问题。”马尔科说。
烟雾中浮现出一张脸。那张脸没有固定的五官,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但眼神永远充满狡诈和恶意。
“问吧,小信徒。”恶魔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尖细而扭曲,像指甲刮过玻璃,“但记住,答案总有代价。”
“奎特斯身上的那种‘异常’是什么?”马尔科问,“那种能平息噪音、影响环境的力量?”
恶魔发出一串刺耳的笑声,笑声在马尔科脑子里回荡,像一千根针在扎。
“啊,那个……”恶魔说,“那个沉睡的饥渴……它在吃,一直吃。但吃得很慢,慢到你以为它在睡觉。”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恶魔的脸扭曲成一个嘲讽的笑容,“它很饿,需要食物。但它的食物不是血肉,不是灵魂,是……运动本身。是声音的振动,是情感的变化,是时间的流逝。它吃得很慢,很安静,但一直在吃。而你的奎特斯……他成了它的食盆。或者说,它的……窗口。”
马尔科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存在?”
恶魔的笑容变得更加扭曲。
“我不能说名字。说了,它可能会注意到我。但我可以告诉你:它不是混沌,也不是秩序。它是……另一种可能。一种让一切都停下来的可能。一种连我们都害怕的可能。”
“为什么害怕?”
“因为我们也需要运动。”恶魔说,“混沌本身就是极端的运动,极端的混乱,极端的激情。而它……是反运动,是反混乱,是反激情。它是我们的反面,是我们的天敌。如果它成长得足够大,足够强……”
恶魔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更诡异:
“……它可能会把我们都吃掉。连渣都不剩。”
马尔科盯着水晶柱里的烟雾,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所以奎特斯是个威胁?”
“威胁?”恶魔又笑了,“不,他是机会。如果你能控制他,或者利用他,或者……把他献给更强大的存在,你可能会得到难以想象的奖赏。”
“怎么控制?”
“那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恶魔的脸开始消散,重新融入烟雾,“记住,它很饿。而饥饿的东西……总是有弱点的。”
烟雾彻底平静下来。
恶魔离开了。
马尔科站在房间里,手还按在水晶柱上,但柱体已经恢复了平静,内部的烟雾缓慢旋转,像一锅煮沸的毒药冷却后的残渣。
他收回手,转身走出房间。
门在他身后关上。
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在他脸上,照出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冰冷而贪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