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时间，转瞬即逝。
坐落在安京城东，紧邻乐安公主府的梁王府，已修缮完毕，正式迎来了它的主人。
府邸规制严谨，亭台楼阁，移步换景，虽不及皇宫巍峨，却也尽显亲王气派。只是这华美府邸之下，暗流涌动不知凡几。
姜玖身着常服，立于王府主院的书房窗前，神色淡漠。
这一个月，他并未闲着。凭借梁王身份，他名正言顺地招募仆从、护卫。燕云楼的精锐，早已通过各种渠道，改头换面，悄无声息地潜入府中，占据了诸如账房、库管、贴身侍卫、甚至后厨管事等关键位置。
然而，如同阳光下的阴影，皇帝与丞相安插的眼线，也同样“顺利”地混了进来，遍布府内各处。对于这些人的身份与位置，姜玖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只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区域交由他们把守。
今日，是乔迁之喜，虽未大肆操办，但也有几位特殊的客人前来道贺。
“三哥！你这王府真气派！”八皇子姜理第一个蹦了进来，好奇地东张西望，脸上满是兴奋。
紧随其后的是姜嫣，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宫装，更衬得肌肤胜雪，容颜绝丽。她打量着这处处透着崭新与精致的府邸，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玖儿，以后这便是你的家了，真好。”
姜玖迎上前，目光在姜嫣脸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皇姐，小八。”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迟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皇子常服，身形纤细，低垂着头，正是七皇子姜念。他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动作有些拘谨。
“三……三皇兄……乔迁之喜，母妃命我……前来道贺。”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惯有的小心翼翼，将那锦盒奉上。里面是应嫔亲手绣的一幅松鹤延年图，针脚细密，寓意吉祥。
姜嫣和姜理见到姜念，都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
姜念性子孤僻，素来不参与任何聚会，更是极少主动与人交往。今日竟会前来梁王府，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
“七弟？”姜嫣语气温和，带着一丝惊喜，“快进来，外面风大。”
姜理也凑了过去，虽然平时与这个七哥接触不多，但还是热情地拉他：“七哥你也来啦！正好一起看看三哥的新家！”
姜念被姜理拉着，身体有些僵硬，显然不太习惯这样的热情。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主位上面色平静的姜玖，又迅速低下头去。
姜玖自然明白，姜念前来，既是应嫔感念旧恩，也是他这“蒋萍”堂主，前来向“楼主”汇报的绝佳掩护。
“七弟有心了，代我谢过应嫔娘娘。”姜玖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也让姜念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在姜嫣温柔的引导和姜理毫无心机的插科打诨下，姜念起初的拘谨与不安渐渐消散了些许。他虽然话依旧不多，但偶尔也会在姜嫣问及他母亲近况时，低声回答几句，不再像开始时那般如同惊弓之鸟。
四人于花厅设宴，席面不算奢华，却样样精致。
姜理最为兴奋，不断举杯，嚷嚷着要庆祝三哥乔迁和新封王爵。他酒量浅，几杯下肚，便已面红耳赤，开始手舞足蹈地说起宫中趣事，逗得姜嫣掩唇轻笑。
姜念只是小口抿着果酒，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掠过谈笑风生的姜嫣和姜理，又飞快地收回，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姜玖大多时候在静静聆听，看着眼前这难得温馨的画面。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姜嫣身上。看她笑靥如花，看她与弟弟们说话时温柔的神情，看她因饮酒而渐渐泛红的脸颊……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
姜理第一个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三哥……厉害……”，不一会儿便鼾声微起。
“这小子……”姜玖无奈摇头。
“我……我送八弟回去。”姜念站起身，他虽然也喝了些酒，但尚算清醒，主动揽下了这差事。他小心地扶起醉醺醺的姜理，向姜玖和姜嫣行了一礼，便步履略显蹒跚地离开了。
花厅内，只剩下姜玖与姜嫣二人。
烛火摇曳，映照着姜嫣酡红的双颊和迷离的眼眸。她显然也喝了不少，单手支颐，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绕着酒杯边缘画圈。
“皇姐，你又醉了。”姜玖看着她这副娇憨模样，心中微软，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与打趣，“明明酒量不佳，却偏生爱喝。”
“谁……谁说我醉了？”姜嫣抬起朦胧的醉眼，努力想做出清醒的样子，却连坐姿都有些摇晃，“我……我没醉……就是有点……晕……”
她说着，身子一歪，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姜玖眼疾手快，身形一动便已来到她身边，伸手扶住了她柔软的身躯。
温香软玉再次入怀，带着醇香的酒气和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馨香。姜玖的手臂不由得微微收紧，心跳漏了一拍。
看着她依偎在自己怀里，毫无防备的睡颜，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留下她。
府中空房众多，让她在此歇息一夜，顺理成章。
他喉结滚动，正准备开口。
姜嫣却像是感应到什么，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含糊道：“不……不行……得回去……离得……这么近……走……走回去就好……”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几乎完全靠在姜玖身上。
离得近……
这三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姜玖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也带来了浓浓的失望。
是啊，府邸离得近，来往方便是好事。可也正是因为这该死的“近”，连留她过夜都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借口。
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与失落，将她打横抱起。
“我送你回去。”
姜嫣似乎安心了，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咕哝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抱着怀中温热的身躯，踏着清冷的月色，走过短短数百步的距离，来到灯火通明的乐安公主府门前。
早有得到消息的宫女嬷嬷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从姜玖手中接过熟睡的姜嫣。
“有劳梁王殿下。”嬷嬷恭敬行礼。
姜玖站在原地，看着姜嫣被簇拥着进入府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夜风吹拂，带着一丝凉意。
他转身，走回自己那座崭新、华美却同样冰冷的梁王府。
府邸离得近，确实方便。
但有些距离，并非物理上的远近所能衡量。
这咫尺之隔，有时，反倒更显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