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黄大仙区,廉价香水、食物油烟和下水道的酸腐气味混杂在一起,几声野猫的叫春,给这片即将被染红的土地增添了几分诡异。
一辆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无声地滑入各个街巷的阴影。车门拉开,一个个神情冷峻的男人走了下来,他们手里拎着长条帆布袋,袋子里是磨亮的砍刀和钢管。
清河物业的指令,通过一部部电话,传遍了相关的人员。
九龙,托尼的拳馆。
阿虎和丧邦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阿虎一巴掌拍在托尼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托尼都咧了咧嘴。
“二哥,老板是不是有大活儿?”
托尼揉了揉被拍得发麻的肩膀,没好气地瞪了阿虎一眼,但嘴角却带着笑意。
“轻点,三弟,想拆了我的骨头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许久未见的弟弟,发现他比之前更壮实了。
“妈那边怎么样?我上周叫人送过去的燕窝,她吃了没?”
提到母亲,阿虎那张粗犷的黑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他挠了挠头说:“吃了吃了,护工说她最近精神好很多,天天在院子里跟人打牌,手气好得很,还念叨你,说你现在大哥孝顺。”
听到这话,托尼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叹了口气:“大哥啊,听说他最近跟王金那帮人混在一起,准备搞什么艺术舞蹈公司,教人跳舞。真是……”他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有些荒谬。
阿虎不屑地撇了撇嘴:“跳舞?亏他想得出来,忘了自己是拿刀的了?还不如跟我们一起砍人痛快!”
丧邦则靠在墙边,他比阿虎更高,四肢修长,眼神里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凶狠,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搞快点,我的人都等不及了。”
托尼看了一眼这两个满脑子都是肌肉的家伙,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放心,今晚有的是骨头给你们拆。老板下令,清扫黄大仙,把靓坤那个扑街从洞里挖出来。你们两个,带人从东西两个方向往里冲,一路砸过去。”
“这个我喜欢!”阿虎兴奋地对着旁边的沙袋打了一拳,沙袋剧烈晃动。
黄大仙区,洪叶的拳馆。
气氛截然不同。
洪叶穿着一身白色练功服,正用一块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长剑。剑身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阿积和骆天虹坐在他对面。
阿积还是一身白衣,金色的卷发下,那眼神亮得吓人。他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短刀的刀柄上,一动不动,沉默的等待。
骆天虹则显得有些亢奋,他抓起自己的八面汉剑,同样用一块布擦拭着,动作却远没有洪叶的沉稳,反而带着急不可耐的力道。他那头标志性的蓝发在灯光下格外扎眼,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叶哥,老板这次玩这么大?”骆天虹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华在电话里说,把靓坤和他手下那几个头目,全部打包带走?”
洪叶擦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老板的命令,我们执行就是了。阿积,你带人从南边的巷子插进去,你的刀快,负责清除靓坤外围的暗哨。天虹,你从北面大路进,你喜欢场面大,就给你个大场面,把他的防线冲垮。”
“好!”骆天虹兴奋地站了起来,汉剑在空中舞了个剑花,带起一阵风声。
阿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起身时悄无声息,人已经消失在门口的阴影里。
与此同时,阿武和阿华,坐镇在距离黄大仙中心区不到五百米的一栋大厦天台上。这里是整个行动的指挥中心。
阿华拿着一个对讲机,冷静地听着从各个频道传来的汇报。
“南区暗哨已清除。”
“北区大路已就位。”
“东西两翼准备完毕。”
“外围封锁完成。”
阿华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向午夜一点整。
他拿起对讲机,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开始。”
命令下达,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杀!”
阿虎的第一声咆哮,从黄大仙的东面街口响起。
下一秒,数百名清河物业的打手,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各个街口、巷道涌出,扑向靓坤地盘上那些依旧灯火通明的麻将馆、酒吧和夜总会。
“砰!”
一家麻将馆的大门被阿虎一脚踹开。
他像一头冲入羊群的猛虎,手里的铁棍抡得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桌椅翻飞,惨叫连连。一个靓坤的小弟刚举起板凳,就被阿虎一棍砸在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碎了一张麻将桌。
丧邦则更加直接,他带着人冲进一家夜总会,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就是一棍。巨大的水晶灯轰然坠落,在人群中砸出一片哀嚎。
他无视周围的尖叫,拎着钢管走向吧台,一棍将一个企图报警的酒保打翻在地。
骆天虹站在街口,八面汉剑的剑尖在地上划着走动。
他猛地抬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癫狂。一个马仔举刀冲来,骆天虹不退反进,手腕一抖,汉剑自下而上撩起,那马仔的整条手臂连着砍刀一起飞向半空。
血雾喷涌而出,溅湿了骆天虹的蓝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珠,发出了兴奋的尖啸,再次冲入人群。
阿积如鬼魅般贴着墙影移动。
巷口一个叼着烟的望风马仔刚觉得脖子一凉,就被一只手捂住嘴拖进了黑暗中。短刀抽出,再插入,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他沿着外围一路潜行,几个呼吸间,就解决了三个暗哨,为大部队的涌入清空了障碍。
靓坤手下的人马完全被打懵了。抵抗是徒劳的,清河物业这次出动的,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无论是在人数上,还是在凶悍程度上,都远远超过了这些平日里只知道欺压良善的古惑仔。
战斗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靓坤的办公室内,奢华的装修和此刻外面的喊杀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正搂着两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享受着顶级的雪茄和红酒。
“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傻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脸上满是惊恐,指着外面,话都说不清楚:“坤……坤哥!不好了!外面……外面全是人!是清和的人!他们打进来了!”
靓坤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一丝酒意和怒气:“慌什么!天收呢!亚维呢!让他们带人顶住!在黄大仙,我怕过谁!”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窗户玻璃“哗啦”一声全部碎裂。
几道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手持短刀,一身白衣的阿积。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靓坤吓得后退一步,他终于意识到,这次不一样了。
“保护坤哥!”傻强大喊一声,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靓坤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天收正带着十几个最忠心的手下,做着最后的抵抗。
天收的身材如同铁塔,他挥舞着一根从消防箱里拆下来的铁棍,将狭窄的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每一个试图冲上来的清和打手,都被他一棍扫飞。
然而,他面对的,是托尼和洪叶。
托尼的膝肘,如同重锤,不断地猛攻天收的下盘。而洪叶的剑,则像毒蛇,总是在最刁钻的角度,刺向天收的关节和要害。
天收挥舞着消防铁棍,像一头被困的巨熊。
铁棍砸在墙上,水泥块四溅。托尼的一记膝撞被他用小臂硬生生格挡,发出沉重的闷响。洪叶的剑尖刺来,他扭动庞大的身躯,剑锋只在他厚实的背肌上留下一道血痕。
但双拳难敌四手。托尼的攻击专攻下盘,不断破坏他的平衡。
洪叶的剑则像附骨之疽,在他格挡托尼的瞬间,总能在他的身上增添新的伤口。亚维带着几个兄弟在一旁想帮忙,却被托尼的手下死死缠住,根本无法靠近。
“坤哥!快走!”天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铁棍横扫出去,暂时逼退了托尼和洪叶,为靓坤争取了一丝喘息之机。
办公室里,靓坤看到外面的天收已经快顶不住了,哪里还敢停留。
他看了一眼被阿积一脚踹倒在地、不知死活的傻强,又看了一眼被几个清和打手围攻、浑身是血的亚维,咬了咬牙,转身拉开办公室后面的一扇暗门,钻了进去。
这是一条专门为他准备的逃生通道,可以直通大楼后巷。
然而,他刚从后巷的出口钻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感觉脖子一凉。
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阿武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靓坤,我们老板,想请你喝茶。”
靓坤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随着靓坤被擒,抵抗很快就结束了。
天收在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后,被托尼一记重肘击中后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洪叶的剑,停在了他的咽喉前。
傻强和亚维,也被打断手脚,扔在了地上。
整个黄大仙,从战斗开始到结束,不过半个小时。
骆天虹用剑尖挑起靓坤的下巴,狂笑着:“靓坤,你不是很威风吗?居然找人暗杀青哥,现在就杀了李,你要不要啊?”
靓坤吓得屎尿齐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积走了过来,他没有理会发疯的骆天虹,熟练地从包里拿出绳子和黑色的头套。两人将靓坤、天收、傻强、亚维四人捆得结结实实,头上都套上了黑色的布袋。
“打包完毕。”阿积拍了拍手,对着对讲机说了一句。
很快,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开了过来。
就在他们准备上车离开的时候,骆天虹看到了令他都有些心悸的一幕。
几辆伪装成街道清扫车和垃圾回收车的卡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这条刚刚经历过血战的街道。从车上下来几十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口罩和手套的男人。他们动作娴熟,分工明确。
一部分人拿出高压水枪,开始冲洗地面上的血迹。血水混着街道的污垢,被冲刷进下水道,不留一丝痕迹。
另一部分人则迅速开始处理倒地的人员,他们的分工明确。
他们会先快速检查倒地者,如果是自己人,穿着清和物业统一派发的黑色背心,处理方式就完全不同。
一个清理人员蹲下,用手指探了探一个己方伤者的颈动脉,确认还有脉搏后,对后面的人做了个手势。很快,两个同伴抬着一副简易担架过来,小心地将伤者抬上,迅速送往一辆停在巷口的普通货车里。
那辆货车内部经过改造,如同一个移动急救站。
如果自己人已经断气,或是伤势过重明显没救的,清理人员会面无表情地将其拖到一边,用黑色的帆布袋将其整个罩住,算是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随后,他们才会被两人一组,抬上那辆伪装成垃圾回收车的卡车。
而对于靓坤的手下,待遇就天差地别了。
而对于靓坤的手下,待遇则完全体现了清和集团冷酷的商业逻辑。
清理人员会用脚尖粗暴地踢一下倒地者的身体,或者用手电筒晃一下眼睛,进行快速的价值评估。
对于那些只是断手断脚,哀嚎着但显然死不了的,清理人员会像打量货物一样上下扫视。其中一人会对手下做个手势,这些人会被用绳子串起来,粗暴地拖到另一辆闷罐货车上。
他们将被运到码头的某个黑仓,等待他们的将是通知家人拿钱赎人,或是用余下的劳动力来偿还今晚的“清理费”和“医药费”。
至于那些已经断气,或是伤势过重、眼看就活不成的,则被视为毫无回收价值的废料。
清理人员会毫不犹豫地两人一组,一人抓头,一人抬脚,像扔破麻袋一样,将他们甩进垃圾车的后斗。车斗内壁经过特殊改造,这些“废料”就被传送带卷入车厢深处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还有一些人,则拿着金属探测器和强力磁铁,在地面上仔细搜寻,将掉落的砍刀、钢管,一一捡起,扔进专门的铁箱里。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骆天虹看着那些人熟练地冲洗血迹,将尸体扔进垃圾车,动作像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狂暴和杀戮,在这种冰冷的秩序面前,显得有些可笑和幼稚。
“走了。”阿积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面包车发动,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青衣岛西岸,一间靠近海岸的废弃工厂外。
这里就是“清和回收资源公司”的所在地。
骆天虹跟着跳下车,一股混杂着焦糊、粉尘和海水咸腥的气味呛得他皱起了眉头。
他环顾四周,这里遍布锈迹斑斑的铁皮仓库,远处几个大烟囱正冒着黑烟,地面上油迹斑斑,只有一条碎石路连接着外界。
“什么鬼地方?又臭又偏。”骆天虹嫌恶地踢开脚边一块碎石,“这就是龅牙的地盘?老板叫我们来这种地方干嘛?”
阿积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平静地开口:“这里叫‘清和回收资源公司’,是于龅牙负责的产业。”
“回收?回收这些破铜烂铁?”骆天虹用剑鞘指了指远处堆积如山的废料,发出一声嗤笑。
“回收人,回收麻烦。”阿积的声音很平淡,却让骆天虹的笑声戛然而止。
阿积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像一个导游在介绍景点:“北边是垃圾处理厂,南边是水泥厂,东边那几个烟囱是焚烧厂。这三家厂,都和我们有业务来往。我们把不值钱的‘垃圾’送过去烧掉,再从水泥厂拉水泥回来,制造新的‘垃圾墩’。”
骆天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神逐渐变了。他看到了仓库旁边堆放着一排排半人高的方形模具。
“那些人……”骆天虹想到了刚刚被拖下车的靓坤四人。
“他们就是‘货’。”阿积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有价值的,会被留下来榨干最后一分钱。没有价值的‘废料’,就会被塞进那些模具里,和水泥混在一起,变成石头。”
阿积指了指不远处那片被油污覆盖的漆黑海面:“等涨潮的时候,船会把‘石头’运到远海,扔下去。这里,不留任何痕迹。”
骆天虹听得眼皮直跳,他自诩杀人如麻,但那种血肉横飞的砍杀,和眼前这种工业化、流水线式的处理方式比起来,显得那么原始和粗糙。
“我靠……”他低声骂了一句,眼神里癫狂的战意,第一次被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所取代,“老板……真是个魔鬼。”
工厂门口,一个穿着西装,却露出标志性龅牙的男人,正靠在一根柱子上抽烟。是梅蓝天,龅牙。
他看到面包车过来,扔掉烟头,走上前。
阿积和骆天虹跳下车,拉开车门。
龅牙看了一眼车里那四个被捆成粽子的“包裹”,笑了笑:“辛苦了。老板在里面等你们。”
他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几个同样穿着工装的手下立刻上前,将靓坤四人从车上拖了下来,直接拖进了工厂深处一个巨大的仓库里。
仓库里灯火通明。
靓坤四人头上的黑布袋被扯了下来。
刺眼的灯光让他们一时睁不开眼。当他们适应了光线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仓库中央,摆着一张椅子。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人,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他没有看他们,只是在用一块白色的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动作优雅而从容。
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像狼一样凶狠,是亚克。
另一个平头但身体里却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是丹尼。
李青。
靓坤在看清那个年轻人面容的瞬间,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李青擦完手指,将手帕随手扔在地上。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四个人,最后,落在了靓坤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靓坤。”
李青的声音很轻,靓坤却听得浑身一颤。
“听说,你想找人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