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的晨雾还未退,雪铃宫的金匾已先被阳光点燃。
“雪铃”二字亮得晃眼,像两粒熬了一夜的冰糖,外壳脆薄,里头却裹着滚烫的蜜。
雪铃踮脚去摸,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朱漆,忽听身后脚步细碎——
“格格,京里来人了。”
来的是小燕子姑姑的贴身嬷嬷,姓魏,人都称她“魏糖官”。
她捧一只錾银海棠匣,匣面雕着一只歪脖燕子,翅上点了两粒朱砂,正是当年小燕子在漱芳斋画坏的模样。
匣子里躺着一串新打的风铃——
十二枚羊脂小玉片,每片刻一月令花:
正月山桃、二月迎春、三月海棠……
直到腊月雪梅。
玉片中心凿空,系以极细的五色丝线,风未动,光已先响。
魏糖官屈半膝,道:
“主子说,格格如今大了,旧铃怕载不动新梦,特命奴婢送来‘一岁十二声’。
主子还说——
‘京城的燕子窝空了,可燕子没飞远,就在正阳门楼檐角,替雪铃数归期。’”
雪铃指尖拨过玉片,声如碎冰,却比旧年那串更清更脆。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京,糖山之王在齿间裂开的声响——
原来那一声,被姑姑收进了这十二片玉,如今又千里迢迢还给她。
日头刚过宫墙,雪铃已披着白狐斗篷立在山阶。
她要去一个地方,一个人去。
——布达拉宫最东头的无字碑廊。
那里悬着父亲少年时猎获的第一只风铃,铜胎,乌旧,铃舌早被岁月磨短,像一句欲言又止的誓言。
碑廊幽暗,酥油灯的光一粒一粒浮在空气里。
雪铃踮脚,把旧铃摘下,与怀中“一岁十二声”并在一起。
一新一旧,一白一铜,竟发出奇异的和鸣——
像两条河,一条从雪山来,一条自御沟来,
在此刻交汇,叮咚一声,把十三年的光阴全部唱完。
她忽然跪下,额头抵冰冷的青砖,声音轻得像雪线退潮:
“阿玛,我走了。
我把旧铃留在这儿,让它替我守雪山;
我把新铃带走,让它替我数远方。
等哪一日,两铃同声——
就是我归来。”
出宫门时,风掠过檐角,旧铃急急应和,像父亲在咳嗽。
雪铃没有回头。
她怕自己一回头,就看见永明站在雪线尽头,眉间那道被雪光照亮的褶,像一道不肯愈合的刀口。
拉萨河两岸的桃花正开在山越岭地。
雪铃打马而过,花瓣被风卷成粉色的旋涡,兜头浇了她一身。
她忽然扬鞭,高声念出小时候师傅赐的经名——
“达娃梅朵!”
声音撞碎在风里,像给自己另起一行新誓。
小红豆蹄声得得,四蹄朱砂踩过草芽,竟像一串串未熟的糖葫芦。
雪铃俯身贴耳,对马说:
“你驮我去远方,我驮雪山的春信回来。
咱们一言为定。”
行至那根拉山口,她勒马回望。
雪铃宫的金匾已看不见,只剩风铃的余音,一线细金,悬在天与雪之间。
她伸手入怀,摸出那枚褪色的胡桃木“倔驴”小印,
指腹摩挲印底篆字,忽然笑了——
“驴就驴,鹿就鹿,
反正都是我。”
山风猎猎,白狐斗篷被鼓起,像一面小小的帆。
雪铃深吸一口气,拨转马头,朝着北京——
朝着更远的春天,
策马而去。
身后,雪山轰然作响,
似在喊:
“去吧,去吧!
把糖葫芦的甜,把风铃的脆,
把朕十三年的疼爱,
全部带走!
等你再回,
雪线为你退,桃花为你开,
风铃为你——
长一声,
短一声,
回家。”
雪铃一路快马加鞭,风在耳边呼啸,仿佛在催促着她奔向那未知的远方。当京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踏入京城,热闹非凡的景象扑面而来,可雪铃却无心欣赏。她直奔公主府,小燕子姑姑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雪铃,小燕子眼眶泛红,一把将她抱住:“我的雪铃长大了,可算回来了。”
雪铃与姑姑相拥而泣,随后在宫中见到了许多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