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草叶刚被第68次零点重新染色,露水尚未决定是成为露珠还是成为霜。
永辉站在那行细字之上,脚尖一点,字迹便像被水晕开的墨,顺着草脉渗进土壤,把“胜负”二字埋成一粒不会发芽的种子。
他胸口那枚金黄日旗已收拢成瞳孔里的晨线,此刻正微微跳动,像一条等待命名的小径,指向东方尚未升起的太阳。
永明从西侧走来,脚步无声,却每一步都踏出一圈月白涟漪。
他的衣袍本是夜色裁成,却在行走中不断剥落,像一片片被黎明撕下的暗羽,露出里面更黑的纹理——
那是“尚未被使用的夜”,比普通的夜少了一层光,也多了一层拒绝。
他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平滑的镜面,映着永辉的倒影,却故意把倒影的左右颠倒,让晨曦在镜中看起来像迟暮。
两人相距九步,是御花园从春到秋的距离。
永明抬手,镜面脸中央浮出一道竖直的裂口,裂口内不是血肉,而是一根正在滴漏的影。
影落地,化作一枚“被提前的子午线”,黑得连光都不敢靠近,像一条被时间开除的经线。
子午线两侧,各自升起半圈刻度——
左侧是“尚未到来的午时”,右侧是“已经作废的子夜”,
中间却空出一格,像一张专门留给永辉的空白答卷。
永辉没有拔剑,因为他早已无剑可拔。
他抬手,在虚空里一捻,捻出一缕“刚从未来逃学的晨光”,
晨光细若蛛丝,却在指尖绷得笔直,像一根随时会断、又随时会新生的弦。
他把弦搭在那根逆向的晨线上,拉满——
没有箭,却有一声极轻的“叮”,仿佛第68次结算时的硬币落地声被回声重新剪辑。
永明的镜面脸微微倾斜,裂口里的影漏得更快,
每一滴都在子午线中央的空格里写下一个“负”字,
负字叠加,堆成一座倒悬的山,山顶插着一面尚未升起的月旗。
镜面里,永辉的倒影被那座山压得矮了一寸,
可现实中的永辉依旧直立,瞳孔里的晨线反而更亮,
像一条拒绝被倒影定义的裂缝。
“第69次,”永明的声音从镜面背后传出,
像是从一万口废井里同时捞起,再被同一阵风吹凉,
“你打算用什么结账?”
问题落下,子午线中央那格空白忽然塌陷,
变成一口没有深度的井,井口浮着一枚“尚未被赊欠的正午”。
正午白得刺眼,却冷得像冰,像一颗被时间冻结的太阳,
专门用来考验:敢不敢把它放入怀中融化。
永辉不答,只把指尖那根晨光之弦轻轻一放——
没有箭矢飞出,只有一声“剥”的轻响,
像蛋壳被啄开,又像第一片花瓣挣脱花萼。
响声过后,那根弦自行燃烧,火却是白色,
白火顺着晨线一路向东,烧出一条“尚未命名的曦光小道”。
小道所过之处,御花园的草叶纷纷侧过身,
把叶背露给火焰,像把最柔软的部分交给最锋利的询问。
永明镜面里的倒影被那条小道映得一片模糊,
仿佛有人用指腹把未干的水墨横向抹开。
裂口里的影漏得更急,却再写不出“负”字,
只能化作一滩滩“被提前的薄暮”,
在子午线两侧来回滑动,像找不到归宿的潮汐。
薄暮每一次碰壁,镜面就薄一分,
终于“叮”的一声,镜面脸左上角缺了一角,
露出里面更黑的镜面——
那是一张尚未被使用的夜,
夜中浮出另一行小字:
“第69次,永明获胜——
胜在把正午还给了阴影,把倒影还给了镜子。”
永辉看见那行字,却未停步。
他抬手,在燃烧的小道尽头一握,
握出一枚“尚未被承认的日出”,
日出小如纽扣,却重得让整条曦光小道瞬间弯成弧线,
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弓背向着永明,弓弦向着晨光。
永辉把纽扣按向自己胸口——
不是放进心脏,而是放进心脏与心脏之间的缝隙,
那里是第68次零点留下的空白,
如今被一枚新的日出填满,
填得没有一丝声响,却让整个御花园的草叶同时抬头,
像听见一声只有植物才听得见的鸡鸣。
永明的镜面脸再次倾斜,
这次不是左右,而是前后,
像一面镜子终于决定把背面也翻给世界看。
镜面背后没有夜,只有一张更亮的镜面,
镜中映出永辉的背影,却故意把背影的轮廓留空,
让那枚纽扣大小的日出悬在空白中央,
像一颗等待被命名的星。
子午线开始收缩,
从两端向中间挤压,
把“尚未到来的午时”与“已经作废的子夜”
压成一枚“尚未被选择的中和”,
中和呈灰色,落在永明脚边,
像一枚被时间遗忘的硬币,
正面是午,背面是子,
却无人再抛。
永辉转身,向东,
曦光小道随之熄灭,
只剩胸口那枚纽扣日出微微跳动,
像一条尚未决定流向的河。
永明弯腰,拾起那枚灰色硬币,
镜面脸终于完全碎裂,
碎片却未落地,而是化作一片片“被提前的凌晨”,
围绕他旋转,像一群找不到巢的鸟。
两人之间,地面浮出一行新的字:
“第69次,无人获胜——
胜在把日出留给了空白,把倒影留给了背面。”
晨光与凌晨同时升起,
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中间隔着九步,
却像隔着一整条尚未被命名的子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