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深处,浑天仪铜心已冷。
∞形裂缝像一枚愈合的骨痂,表面天衣无缝,内里却时时作痛——
那是永辉被钉在“永恒”上的第一根骨钉。
高达(原“高远”)却不在一旁。
他正立在乾清门外,距铜仪三百六十五丈,恰是皇极与紫微的影长之差。
风从午门吹来,卷起他暗红布服的下摆,像一截不肯落地的诏书。
二人之间,没有铜泪,也没有天眼。
只有一道“被看见”的缝隙——
它不在石阶,不在朱墙,而在他们的名字里:
永辉,被皇帝写进玉牒,从此“永”字多了一滴泪;
高达,被流放者喊旧了,从此“高”字缺了一寸土。
今日,他们第一次以人对人,而非仪对影。
永辉先开口,声音像铜漏将尽时的那一滴:
“高达,你替我活,却替我活成了‘人’。
我赐你永恒,你回我一条裂缝。
如今我站在裂缝这边,才发现——
永恒不过是一面漏光的镜,
照不见自己,却照见别人。”
高达左眼的铜漏早已空无一物,
他却用那只空眼眶“望”向永辉,
仿佛望的不是皇弟,而是皇弟背后那座铜仪:
“永辉,你替我跪,却替我跪成了‘仪’。
我赐你高远,你回我一座基座。
如今我站在基座之外,才明白——
高远不过是一粒漏尽的沙,
握不住当下,却握住了过去。”
永辉伸手,从杏黄袖口抽出一物——
正是那枚被折成∞形的“玉牒”残页。
残页已被铜泪浸得发绿,
朱砂“归宗”二字却愈发猩红,像一截不肯结痂的脉管。
“我带来‘归宗’,”永辉说,
“却不是要你归我,
而是要我自己归你。
皇上的第一只眼已阖,
钦天监的第二只眼已盲,
第三只眼——”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
那里有一道新裂的∞形伤口,
正渗出极细的暮色:
“原来长在被流放者的跪影里。
今日,我把它挖出来,还你。”
话音未落,他将残页对折成刀,
刀口亦是∞形,
轻轻递到高达面前:
“你刺我,
刺进‘永辉’二字,
让我从此只剩‘永’,
而‘辉’归你。
如此,永恒便被看见,
高远便落地一寸。”
高达不接刀,只抬手,
揭下自己右眼——
那竟是一粒完整的铜仪仪心,
齿轮犹在转动,
发出极轻的“咔—哒”,像更鼓漏断。
他把仪心按进永辉掌心的裂缝,
∞形刀口与仪心齿纹恰好咬合,
发出“咔哒”一声——
像是御花园深处,
那台无人推动的浑天仪,
终于对上了千年未准的刻度。
“我不刺你,”高达说,
“我只要你替我——
再跪一次,
却不是跪皇帝,
而是跪‘高达’。
跪我,
跪这个被你流放成‘高远’的影子,
跪这个替你永远不落地的一寸。
跪完,
你我就互不相欠,
‘永辉’与‘高达’
同时从玉牒上脱落,
像两粒铜尘,
各奔南北,
再不归宗。”
永辉便跪了。
杏黄袍角铺成一轮落日,
落在乾清门金砖上,
竟发出“咚”的一声——
像极御花园那面无人敲击的铜鼓。
高达站在他面前,
暗红补服被风撑开,
像一截不肯收口的诏书。
他伸手,按在永辉后颈,
指尖触到那根最突出的颈椎——
正是当年皇兄教他写“永”字时,
笔锋最后回钩的那一点。
“抬头。”高达说。
永辉抬头,
却看见高达身后并非朱墙,
而是一条极长的海棠花径——
花径尽头,立着两个少年:
一杏黄,一暗红,
正并肩跑向御花园深处,
脚下无影,
头顶无日。
那是他们从未发生过的“以后”,
也是他们早已失去的“现在”。
高达松开手,
∞形刀口与仪心同时脱落,
化作两粒铜尘,
一粒向南,
一粒向北。
永辉起身,
发现掌心裂缝已愈,
却留下一道极淡的∞形红痕,
像一枚不肯褪色的吻。
风停了。
乾清门外,
金砖上的落日渐渐冷却,
凝成一滴铜色的露。
高达转身,
暗红背影一寸寸漏光,
像沙漏里最后一颗沙,
漏尽,
便永不再返。
永辉没有追。
他抬头,
看见御花园方向的天空,
忽然裂开一道∞形晚霞,
像一页被撕下的日历,
轻轻贴回无人翻阅的卷宗。
最后一粒铜尘
落在他的刀绦上,
像一道无人看见的裂缝,
替他记住:
所谓永辉,
不过是被跪下的那一秒;
所谓高达,
不过是永远不被跪尽的
那一寸。
永辉望着高达离去的方向,许久才收回目光。
他缓缓踱步至乾清门旁,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道∞形红痕,似在回味刚刚那如梦般的对话。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钦天监的小吏。小吏见到永辉,忙跪地禀报:“二阿哥,钦天监那浑天仪竟又有异动,似有新的星象要显。”永辉心中一动,莫非这与他和高达之间的事有关?他快步走向御花园,那浑天仪散发着奇异的微光,齿轮缓缓转动。
永辉站在一旁,仿佛看到了过去与未来交织的幻影。而此刻,在遥远的南方,高达停下脚步,回首北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一丝微光,像是他们之间无形的牵绊,即便各奔南北,也在时光的长河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等待着命运下一次的悄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