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坤宁宫铜漏未残,外头已传“咚咚”三声云板。
小燕子一骨碌翻身下榻,掌心仍留着最后一道浅红,却不再火辣,只像一条沉睡的蚕。
她对着铜镜穿朝服——金绣云蝠,前后正龙各一,两肩行龙,通身九层。指尖掠过领口时,她下意识停住:
“今天,不能再歪了。”
于是把领子折得刀裁一般齐,这才抬手让宫女扣金钮。
金銮殿
乾隆朝服未卸,先召宗人府、内务府、礼部三堂官。
丹陛之下,铜鹤嘴里檀香袅袅,像给整座大殿加了一道柔光。
宗人府玉牒展开,黄绫封面,朱笔圈名:
“皇五女,原封和硕长公主,因故暂革,今已成年,娴于礼度,特复旧爵。”
乾隆提笔,不蘸朱,却蘸了金泥。
一笔落定,殿内三呼万岁。
传胪
太和殿外,铜钟撞了九下。
小燕子跪在丹墀正中,额头抵着金砖,冰凉,却稳。
礼部尚书高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五女小燕子,系朕与皇后所出,天资颖悟,近更折节读书,娴于闺范。
前因稚气未除,暂撤和硕封诰,以儆其行。
今既知悔改,夙夜恪勤,特复和硕长公主之号,赐金册金宝,仪同固伦,岁支银两千两。
另赐‘敬徽’二字为号,用昭淑德。
钦此!”
圣旨读罢,小燕子双手过头,接过金册。
册页冰凉,她却像捧住一颗滚烫的心——
那心被板子打过,被规矩缝过,如今被金册一照,竟生出七色光。
皇后赐酒
坤宁宫小暖阁,地龙烧得正旺。
皇后着绛纱常服,鬓边只一朵羊脂玉兰花。
她执鎏金夔龙壶,亲斟一杯“梨花雪”,递到小燕子面前。
“喝了,往后别再回头。”
小燕子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酒线入喉,先凉后热,像那三十三板子,终于化作暖洋洋的春水。
她伏在皇后膝上,声音哽咽却清亮:
“皇额娘,我今日才知——
疼是钥匙,规矩是锁,
钥匙断了齿,锁便开了门。”
皇后指尖掠过她掌心那道浅茧,轻轻一笑:
“往后,飞得高,也记得落地。
紫禁城不是笼子,是起风的台阶。”
五妹
永明侯在御花园浮碧亭,手藏在背后,像捏着一团火。
小燕子朝服未褪,却先蹦上台阶,朝他眨眼:
“四哥哥,我回来了。”
永明把手一摊,一只小小纸鸢躺在掌心——
这回是明黄缎面,绘五爪团龙,尾巴却写了三个字:
“去飞吧。”
小筝骨用极细湘妃竹削成,薄得能透光。
永明低声道:
“我昨夜熬到子时,才糊好这最后一笔。
皇阿玛说,纸鸢飞得越高,线越要收得稳。
可我想——
你如今已不需要线。”
小燕子接过纸鸢,指尖发抖,却故意撇嘴:
“谁说的?
线在我心,收放由我。”
兄妹相视而笑,浮碧亭外,一湖残荷被风掀起,像给笑声打了节拍。
夜归
更深,延禧宫灯影摇红。
小燕子独坐案前,把金册、玉戒尺、纸鸢并排摆好。
她取过一片新磨竹简,提笔蘸墨,写下一行:
“第十三次自省:
身份是外衣,规矩是骨血,
疼是风,翅膀才硬。
今日起,和硕长公主敬徽,
不再要板子,要天下。”
写罢,她吹熄烛火,推开窗。
夜风呼啦一下灌进来,卷起案上纸鸢,在半空转了个圈,
像先给她探路。
小燕子伸手,对着漆黑天幕,悄悄比了个“飞”的手势。
掌心那道浅红,在月光下像一尾新生的羽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