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哲。
2009年秋,脑子一热,跟着网上凑的几个驴友,一头扎进了小兴安岭的原始林区。
我们一共五个人……
我、因为刚跟男朋友分手而情绪低落的林雪、她同公司的同事,明显暗恋她的热血青年江峰,还有一对沉默寡言的情侣。
领我们进山的,是本地老跑山客,郑老爷子。
郑老爷子是个干巴瘦的小老头,虽然人才干瘦,可眼神却亮得慑人。
在山脚下屯子中的小酒馆里,他抿着自家酿的烧刀子,用一口浓重的东北腔给我们立规矩。
“进了这老林子,就得听山神的,别瞎整景儿!”
他眼皮耷拉着,话里却带着不容置疑。
“白天跟着我,别乱跑,丢了我可没处找去。”
“到了晚上,尤其后半夜,都给我精神点儿!”
说到这里他拿起桌子上的酒碗一饮而尽,摄人的双眸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后半夜,不管听见啥动静,听见谁叫你名字,哪怕是听见你爹你妈哭,都给我猫在帐篷里,别吱声,更别出去瞅!”
江峰灌了口啤酒,咧嘴一乐:“不是我说郑大爷,这都啥年代了,还整这老猫妖吓唬人呢?”
郑老爷子把酒碗往桌上一放,眼睛扫过江峰:“小犊子,你别不服。”
“咱这老山里头,有种东西叫‘替身皮子’,它不是人!”
“专学你心里最惦念那人儿的声音。”
“你要是心一活泛,回应了对方,或者循着声音找过去,那就妥了,你就算给它‘顶缺儿’了,它得了你的皮囊,就能下山,你可就永远留在这山沟子里,回不去家了!”
我们几个互相看看,脸上都挂着不以为然的笑。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信这个?
只当是老头儿酒后的胡话。
至于林雪更是低着头,神情黯淡,显然还沉浸在自己分手的悲愤里,听没听都是两说。
……
进山的第三天,我们在一片白桦林边的空地上扎营。
东北的秋天,夜里已经冻得人直哆嗦。围着篝火吃完热乎面,大家早早钻了睡袋。
夜深人静,只有风吹过白桦林的沙沙声。
突然,一阵清晰又急切的男人呼唤声,把大家从睡梦中惊醒。
“小雪!林雪!你在里面吗?我错了,我来找你了!对不起,我们和好吧!”
那声音,带着哭腔和悔意,不是林雪那个刚分手的男朋友赵龙,还能是谁?
林雪几乎是瞬间就从睡袋里弹坐起来,脸上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王磊?他……他怎么来了?”她说着就要去拉帐篷拉链。
“都别动!捂上耳朵!那是‘替身皮子’!”郑老爷子低沉严厉的声音立刻响起。
“林雪!别出去!你男朋友怎么可能在这儿!”我也赶紧压低声音喊她。
但江峰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按住林雪伸向帐篷的拉链口,声音又急又气:“林雪!你清醒点!那男的都那样对你了,怎么可能追到这深山老林来!这是假的!”
“可那声音……明明就是他……万一是真的呢?他要是遇到危险了怎么办?我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林雪哭的浑身发抖,整个人都魔障了,一心把火的想出去。
“没有万一!那东西摸准了你的心思!你出去就回不来了!”
郑老爷子几乎怒吼出声。
然而,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是听不进劝的。
对前男友残存的爱恋、不甘心,以及那声音里逼真的悔意,像一把钩子,牢牢钩住了林雪的心。
她猛地甩开江峰的手,带着哭腔喊道:“你别管我!”
随即拉开拉链,举着手电筒就冲进了漆黑冰冷的林子里。
“林雪!”江峰想追,却被郑老爷子死死拽住。
“小犊子!你难道也要跟着去送死吗!”
而那“赵龙”的呼唤声,在林雪冲出去后,也诡异地戛然而止。
山林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顺着脚印找。
林雪的脚印很清晰,直直地通向林子深处的一片老椴树林。
可怪就怪在,脚印到了一棵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老椴树下,就凭空消失了。
树下只有几片枯叶,连个坑都没有。
林雪,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郑老爷子围着那棵树转了三圈,脸色铁青,最后吐出一句:“完了,让‘皮子’给领走了。”
“收拾东西,往回撤,这地方不能待了。”
江峰像疯了一样在那片林子来回找,嗓子都喊哑了,最后被我和那对情侣硬拉了回来。
他双眼赤红,拳头握得发白,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
恐惧像瘟疫笼罩着我们!
我们草草收拾营地,准备按原路返回。
当天晚上,我们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过夜,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江峰一言不发,死死盯着篝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半夜,那索命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这次,不再是赵龙的声音,而是……我们所有人都熟悉的声音!
开始还有些模糊,不过很快就变得清晰,不错就是林雪的声音!
声音里带着哭腔、惊恐和无助,清晰地传来:“大峰……江峰……李哲……救救我……我好疼……我脚崴了,追了你们一路,现在疼的动不了……他说只要我听话就不杀我……我好怕……”
这声音太真了!真得让你无法怀疑!就是林雪平时说话的调调,带着点鼻音。
江峰“腾”地站了起来,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眼睛里的红血丝更重了。
“是林雪!她还活着!她没死!她需要我!”他几乎是咆哮着,抄起开山刀就要冲出去。
“江峰!你冷静点!那是‘替身皮子’!它在学林雪说话!”
我死死的抱住他。
“放屁!”
江峰一把将我推开,力气大得惊人,他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对着我吼道:“李哲!你听听!那是林雪!她就在那儿受苦!我不能再丢下她不管!你们不敢去,我去!”
那对小情侣中的小伙子也被这情景感染,热血上涌:“峰哥,我跟你去!”
“江峰!回来!那是陷阱!”郑老爷子的劝阻苍白无力。
此时的江峰,被暗恋对象遇险的想象和英雄救美的冲动彻底吞噬,哪里还听得进话。
他带着那个小伙子,打着手电,拿着开山刀,一头扎进了河滩对面的黑暗里。
“林雪!别怕!我来了!你再坚持一下!”他的喊声和手电的光柱,在林间晃动,越来越远。
而那“林雪”的呼救声,也适时地响起,为他们指引着方向:“大峰……快……我在这里……好冷啊……”
声音和光亮,最终彻底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河滩上,只剩下我、郑老爷子和那个被吓坏了的女孩。
我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看向老爷子。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火星子溅起来,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用那口浓重的东北腔,幽幽地说:
“这‘替身皮子’啊!学人说话……学得是越来越像了。”
天亮后,江峰和那个小伙子,也再也没有回来。
……
回到城里,我以为噩梦醒了。
直到深夜,我的手机响起,显示“未知号码”。
接起来,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但在那杂音深处,我总能清晰地听到……江峰声嘶力竭的呼喊:“林雪!我找到你了!”……以及,林雪那带着诡异哭腔的、一遍又一遍的回应:“大峰……你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