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号的晨光,被海风揉碎洒进窗缝。我睁开眼时,砖房的木窗上已经爬满了细碎的金光,昨夜下了半宿的毛毛细雨,空气里混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冽,吸一口,连肺腑里都透着熨帖的舒服。翻个身坐起来,身下的棕榈床垫陷下去一块,伸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细碎的“咔咔”声,这是两年来荒岛生活刻在身上的印记,每一寸肌肉和骨骼,都记着搬石头、烧砖头、挖水渠的日日夜夜。
走到灶台边,给灶台里加了柴火。在酸菜缸里舀了一小碗酸菜,去菜地里抓了一把野葱。早餐做了野葱炒鸡蛋、蒸木薯、马齿苋炒腌鲸肉、生蚝海带汤。
吃完早餐,碗还没来得及洗,就听见传来“喵喵”的叫声。我笑着起身,看见我过来,立刻跑过来,围着我的脚踝蹭来蹭去。
我从储物架上取了一块鲸肉,切成三段,放入猫盆里,黑豹讨好地看了看我,才低头叼起一块,慢条斯理地嚼着,煤球跟墨点则扑抢着,发出细细的“呜呜”声,场面热闹得让人心头发暖。看着它们圆滚滚的身子在晨光里晃悠,我忍不住蹲下来摸了摸黑豹的背,它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尾巴轻轻扫过我的手背。这荒岛之上,有这些小生命陪着,倒也少了许多孤寂。
喂完猫,沿着踩得光溜溜的土路往东走,来到鸡舍,推开木门,十三只野鸡扑腾着翅膀窜起来,咯咯的叫声在晨光里格外清亮。我把昨天剩下的野菜粥和棕榈果饲料倒进陶槽里,看着野鸡们低头啄食,五彩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泽。鸡舍的角落堆着蓬松的干草,是我特意收集来给它们孵蛋的,要是再能多孵出些小鸡崽,以后就能实现蛋肉自由了。想着这些,心里就生出一股踏实的暖意,这是靠自己双手攒下的安稳,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离开鸡舍,脚步自然而然地转向南边的菜地。菜地分了三块,一块种木薯,一块种葡萄,一块种野苋菜、马齿苋、野葱这三样我岛上发现的野菜,经过前段时间的秋收,只剩下半块野菜地来给我提供新鲜的蔬菜了。
之前挖的浇水渠从溪流高处延伸过来,渠里的水还在汩汩地流着,我蹲下身,把水渠的闸往旁边拨了拨,水流立刻拐进野菜地的垄沟里。清澈的溪水顺着垄沟缓缓漫过泥土,滋润着半块成熟的野菜地,嫩绿的叶子被水一浇,越发鲜亮得晃眼。我蹲在田埂上,看着水流慢慢浸润土地,看着水珠挂在叶尖上,心里忽然就静了下来。两年来,从最初拿着一把捡来的陨石斧开局,到现在水渠纵横、菜苗茁壮,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我的汗水,可看着这些生机勃勃的绿色,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风从菜地掠过,带着菜叶的清香,吹得人懒洋洋的,只想在这里坐一下午。
浇完水,把闸复位,洗了洗手上的泥,目光投向营地中央的了望台。了望台站在上面,能看见整个营地,还能望见远处的海面和连绵的山林。而了望台的底部,是我刻日期的地方,算下来,到今天,已是整整两年零三个月了,了望塔是我的日历柱,信号塔,观景台,烽火台。
我走过去,从日历板的底下拿起凿子——那是我用炼铁炉炼出的铁器,结实耐用。蹲下身,在刻满划痕的石壁上,找到上个月刻的“十月一”旁边,小心翼翼地刻下“十一月二”——俩个点点,代表俩天。每一道刻痕,都是我在这荒岛上活过的证明。刻完之后,我用手摸了摸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心里五味杂陈,有庆幸,有感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安然。
刻完日期,我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望台。刚踏上平台,就看见中央的鲸油灯还燃着,手指长的火苗在防风罩里微微摇晃。这是我每天都必干的一件事——早上熄灯,下午点灯台,想着夜里能借着灯光给路过的轮船发出岛上有人的信号。我走过去,用嘴吹灭灯芯,余烬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鲸油特有的腥气,很快就被海风吹散了。
站在了望台的护栏边,迎着微凉的海风,放眼望去,整个营地尽收眼底。东侧高处是我住的砖房,青灰色的砖头是我自己造的烧砖窑里烧的,用黏土加水、茅草碎、贝壳石灰和成泥,装进木模里压实成形,再一排排码进烧砖炉里,烧上一天一夜,冷却上一天,就成了坚硬的砖头。砖房不大,只有一间,却结实得很,能挡风遮雨,比最初搭的棕榈叶帐篷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砖房西侧是库房,里面堆满了阴干的海鲜、腌制的肉干、阴干的葡萄干,一坨一坨凝固的鲸油等等,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具,足够我吃上一整年,再也不用像刚上岛时那样,整天为了一口吃的奔波劳碌。
库房的南边,是烧砖炉和炼铁炉。烧砖炉已经闲置了好些天,等雨季过了,我打算再烧一批砖头,把砖房扩建一下,再建一个专门的厨房。炼铁炉是我花了整整十天才建好的,用耐火砖和石头垒成,鼓风用的是我做的黏土风箱,虽然每次炼铁都累得腰酸背痛,但当第一块粗铁从炉子里烧来的时候,那种喜悦,是任何事情都比不了的。只是现在铁器还是太少,剪刀、镰刀、砍刀,每一样都缺,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慢慢来就好。
东边是鸡舍和菜地,绿油油的野菜和五彩的野鸡相映成趣,是营地里最有生机的地方。北边呢,北边是一片空荡荡的平地,目前还没有想好它的用途。一直忙着建房子、挖水渠,建造围栏的事就耽搁了下来,不过现在食物储备充足,也不急在一时了。
海风拂过脸颊,带着海面的潮气。我靠在护栏上,看着营地里这一切,看着自己亲手建造的家园,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两年多前,我被海浪冲到这个荒岛上,一无所有,绝望得差点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可现在,我有砖房住,有粮食吃,有猫和野鸡作伴,真正在这荒岛上站稳了脚跟,实现了自给自足。
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几只海鸟在天空中盘旋,发出清脆的叫声。我想起昨天房间里的葡萄酒,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雨季还有多半个月才会来临,这半个月里,不用再忙着开荒、建房子、储备粮食,我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我可以去海边钓鱼,带上我做的鱼竿——用坚韧的树枝做竿身,棕榈纤维搓的线做鱼线,铸造的铁鱼钩再也不怕勾不住鱼,坐在礁石上,吹着海风,等着鱼儿上钩。我还可以去树林里,多做几个套兔陷阱,用柔韧的树枝和棕榈绳做套索,放在兔子经常出没的地方,抓上几只肥硕的野兔,兔肉炖木薯,那滋味想想就让人流口水,说不准还能抓回来一些小野兔,在北边建一座养兔室,野兔繁殖能力强,以后就有源源不断的兔肉吃。
我还可以躺在棕榈兔皮床上睡懒觉,不用再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睡到日上三竿,听着外面的鸟叫和猫的叫声,那才叫惬意。等醒了,就慢悠悠地起来,去菜地里摘些新鲜的野菜,琢磨着做些新花样的吃食。比如用木薯做主食,配上烤得焦香的鱼干;比如用木薯淀粉做凉皮,天热的时候清凉可口;再比如用野鸡蛋做蛋羹,蒸得嫩嫩的,撒上一点切碎的野葱,挖上一勺蚝油,鲜得能掉眉毛。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就是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我可以拎着罐子里的葡萄酒,爬上这个了望台,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沉入海面,把天空染成一片火红,把海水映得像融化的金子。然后把葡萄酒倒入黄金酒杯,抿一口醇厚的酒液,任酒香在舌尖散开,看着远处的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雪白的浪花;看着营地里的砖房炊烟袅袅升起;看着黑猫一家在了望塔下嬉戏,俩个小的追着跑;听着野鸡们在鸡舍里,安静下来,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咕咕声。
这样的日子,没有喧嚣,没有烦扰,只有蓝天碧海,鸟语花香,还有自己亲手打造的家园。虽然现在还有不少缺憾,铁器工具不够用,营地的围栏还没建,菜地里的品种还可以再丰富一些,可这些都不是什么急事了。日子还长,慢慢来就好。
我从护栏上直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海风把我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心里的那些悲观和焦虑,好像都被这风吹散了。两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在这荒岛上生活,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笑着走下了望台,脚步轻快得像是踩在云朵上。先去砖房把葡萄酒放入背筐,然后装了一些炸木薯片,木薯椰蓉糕。等傍晚的时候,爬上了望台,就着日落和海风,喝一杯红酒,想想都觉得,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远处的海面上,又有一群海鸟飞过,叫声清脆悦耳。我站在营地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忽然觉得,这样的荒岛余生,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