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放下手中奏本，指尖在案上顿了片刻。书吏刚退下，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却稳。门被推开一条缝，内侍低着头进来，声音压得紧：“大人，陛下召您即刻入殿议事。”
她没问缘由，只点了点头，起身整理衣袖。素青官服未换，腰带上的玉扣还是昨夜那枚。她走出东阁时，阳光正照在宫道石阶上，映出一道斜影。
殿前已有不少人候着。六部尚书立在两侧，神情肃然。她站在原位，目光扫过人群，未见萧辰。皇帝坐在上方，神色平静，像是等她到了才开口。
“今日议边州学塾扩建。”皇帝开口，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
众臣应声，户部官员上前一步，正要陈述，忽然殿中有人出列。
是萧辰。
他一身玄色朝服，步伐沉稳，走到殿心便跪下。动作干脆，没有迟疑。
“臣有事启奏。”他说，“非关国策，系终身大事。”
全场静了下来。
傅玖瑶抬头看着他，心跳忽然重了一拍。
萧辰抬头，目光直望向皇帝，也未回避四周惊异的眼神。
“宰相府傅玖瑶，才德兼备，功在社稷。臣与她共历新政推行，风雨同路，深知其心清明，志向坚定。此生所愿，唯娶此女为妻，共理家国，白首不离。恳请陛下赐婚。”
话音落下，殿内无人言语。
傅玖瑶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僵。她想低头，却控制不住地看着他。他的背脊挺直，没有回头，也不曾动摇。
皇帝沉默良久，视线从萧辰身上移开，看向殿外。阳光落在宫墙上，照出一片明亮的金黄。
“你们做的事，朕都看在眼里。”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这些年，朝堂动荡，百姓困苦，是你们一步步把局面扳回来的。若说谁担得起‘凰途’二字，非她莫属。”
他顿了顿，点头。
“准奏。”
两个字落定，像是一块石头沉入湖底。
萧辰叩首，起身，退到一旁。他依旧没有看她，可肩线松了一寸。
傅玖瑶喉咙发紧，什么也没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指尖有些凉。
议事继续进行，内容已与她无关。她听着户部汇报学塾选址、经费调配，一字一句传进耳朵，却像隔着一层水。直到皇帝宣布散会，她才缓缓回神。
走出大殿时，风迎面吹来，带着春日特有的温润。她沿着宫道往回走，脚步很慢。身后传来窃窃私语，有人低声议论，有人轻叹，更多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走过。
她没理会。
回到东阁时，屋内空无一人。书案上的朱笔还躺在那里，旁边是未批完的税赋奏报。她坐下，手指搭在桌沿，迟迟未动。
门又被推开。
内侍喘着气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意：“大人……五皇子亲自请旨，陛下应了！婚事定了！全宫都知道了！”
他说完，见她不动，也不敢多留，悄悄退了出去。
屋里又静了。
傅玖瑶盯着桌上那份奏报，墨迹未干。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西州那个村子。天旱得厉害，田地裂开，老农跪在路边求水。她和萧辰站在一旁，听他说：“这渠要是通了，就不会这样了。”
那时他蹲在地上，拿树枝画出水流走向，满手泥灰。
后来新政受阻，朝中反对声起，她在政事堂连熬三夜。第四天清晨，门口出现一盏茶。热的，没加糖。她抬头，看见他站在廊下，只说了一句：“先喝点东西。”
还有昨夜，她说自己不想当传奇。
他说：“你不用想，它已经在了。”
一幕一幕，不停浮现。
她的手指慢慢蜷起，又松开。一滴水落在案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她抬手擦了眼角，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嘴角动了动，终于笑了。有人愿意站出来，在满朝文武面前说要娶她。
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也不是因为她的权势或功劳。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她坐了很久，直到阳光移到案角，照在那支掉落的朱笔上。她没有去捡，只是望着窗外，看着宫墙外的天空蓝得透亮。
脚步声再次响起。
她以为又是内侍，抬头时却愣住。
萧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木盒，穿着常服，未戴冠。
“我来送点东西。”他说，“是你之前落在东宫的医案手札，我让人整理好了。”
她点头，示意他进来。
他走到案前，放下盒子，没立刻离开。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距离不远，也不近。
“刚才在殿上……”他开口，又停了一下，“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她看着他，没说话。
“我知道你一向独立，也不在乎这些名分。可我在乎。”他声音平稳，却比平时低了些，“我想让所有人知道，傅玖瑶是我的妻子。不只是并肩做事的人，是我这一生都要守着的人。”
她眼眶又热了。
“我不善言辞，也不会说好听的话。”他继续说，“但我能保证，以后的日子，你不会再一个人扛所有事。你想走的路，我陪你走到底。”
她低下头，手指捏着袖口。
“你说过，你不是为了被人记住才做那些事。”他看着她，“可我想记住你。每一天，每一刻。”
她抬起头，终于开口：“你何必……在这种地方说这些。”
“因为那是最正式的地方。”他说，“也是唯一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地方。”
她没再反驳。
他转身准备离开，手刚碰到门框，又停下。
“等你准备好了，我去接你。”他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她一人。
她打开那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本册子，都是她早年写下的医案记录。翻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写的字：
“等你合上最后一本，我就来接你回家。”
她把纸条收进袖中，站起身，走到窗边。
宫道上行人往来，一切如常。可她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她望着远处的宫门，轻轻呼出一口气。
门外传来孩童背诵的声音，一句一句飘进来：
“兴水利、重教化、严吏治、安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