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把那封失窃案的文书轻轻合上,指尖在封皮边缘顿了顿。父亲的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可那一下微不可察的颤抖,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楚地告诉她。有些事,他早就察觉了。
她将文书放进妆匣底层,盖上夹板。青竹端着新换的茶水进来,刚放下就压低声音:“小姐,西院那边……又送药来了。”
“照例搁着。”傅玖瑶没抬头,正用毛笔在一张素笺上勾画厨房采买路线图,“别让她们进屋。”
“可那丫鬟说,是胡姨娘亲手煎的‘安神汤’,特意嘱咐要您趁热喝下。”
傅玖瑶笔尖一顿,抬眼看向门外。送药的小丫鬟还站在廊下,捧着个青瓷罐,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四处乱瞟。
她忽然笑了下:“去拿个空碗来。”
青竹会意,很快端了个白瓷碗进来。傅玖瑶亲自接过药罐,倒出半碗褐色汤汁,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轻轻探入汤中。片刻后抽出,针尖泛出淡淡青灰。
“拿去喂院子里那只瘸腿猫。”她说得平静。
半个时辰后,猫开始抽搐,口吐白沫,没撑到傍晚就没了气。
消息传开,厨房里几个婆子悄悄缩了手。原本每日三餐准时送达的饭菜,这两天总要晚半个时辰,分量也少了近半。昨儿晚上,她换下的中衣被人泼了墨汁,洗都洗不净。
傅玖瑶没闹,只让青竹每天辰时准点去厨房取膳,一次不少,一次不早。她在账本副册上记下每顿饭的内容,连米粒数都不放过。哪天少了一碟小菜,第二天必定补上三样;哪天汤色浑浊,当晚便差人送去“脾胃不适”的话。
她还在花园抄手游廊那儿“偶遇”了父亲两次。一次谈《食疗考》里的药材配伍,一次讲古方中“静心养性”的调理之道。言谈间从容沉静,眉目间不见阴郁,反倒透着几分读书养性的清润。
傅志明看着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夜里,她坐在灯前,打开空间实验室回收舱。里面静静躺着一片烧焦的纸屑,是今天下午那个清运垃圾的小厮偷偷塞给青竹的。她戴上特制手套,将碎片铺在复原板上,启动图像增强程序。
灰黑的残片渐渐显出字迹:“……不可再动……银两已尽……待机而发”。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轻轻吹了口气,把碎片重新封进小玻璃管。胡丽萍的钱断了。这是个好消息。但“待机而发”四个字,让她脊背微微绷紧。
她起身走到床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挂在帐角的香囊位置。那不是普通香囊,外壳是玉雕莲花,内里藏着微型摄像仪,镜头正对着门口方向。只要有人半夜进来,哪怕只站一会儿,也能录下影像。
做完这些,她才回到桌前,翻开母亲留下的手札复印件。其中一页写着:“凡毒侵体,必先扰神。若觉心烦意乱、夜梦惊悸,当速查饮食居所。”
她对照着最近几天的记录,在“调味粉”三个字旁画了个圈,又在下面写了一行小字:“每月初七入库,初八领取,经手人为王嫂。此人丈夫为前任采买副手,三年前调入府库。”
线索像蛛网一样慢慢收拢。第二天午后,傅志明派人来请她去书房。
她到了时,父亲正站在窗前看雨。檐外细雨绵绵,打湿了石阶上的青苔。
“近来身子如何?”他转过身,语气平和。
“好多了。”她垂首答道,“每日读书写字,反倒觉得比从前清静。”
“清静是好。”他点点头,“可家宅安宁,最忌翻旧账。”
傅玖瑶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女儿明白。”
“你母亲的事,过去多年,证据早已湮灭。”傅志明踱了几步,“你现在查这些,究竟是为了追思,还是……另有执念?”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若只为追思,大可焚香祭拜。可若是真心敬她爱她,就不该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傅志明眼神微动。
她继续道:“我整理膳食档,不是要掀风浪,而是想弄清楚,那一碗碗汤药背后,到底是谁在一点点耗尽她的性命。若您觉得此举逾矩,我愿停手。”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本手抄书卷,双手呈上:“这是我自己誊的《孝女传》,另附了一份调养方子,是照着母亲当年的脉案拟的。我想,若她还在,定也希望这个家,能少些争斗,多些安康。”
傅志明接过书卷,翻开看了看。字迹工整,纸页干净,每一味药都有出处注解。
他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你有这份心,很好。但凡事讲究分寸。别让孝心,成了别人眼里的心狠。”
“女儿谨记。”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走出书房时,雨已经停了。青石板上积水映着天光,她脚步未停,一路回了院子。
刚进门,青竹就迎上来:“小姐,厨房刚刚送来晚饭,说是特意炖了莲子百合羹,补气安神。”
傅玖瑶挑了挑眉:“这次倒是殷勤。”
她走进内室,掀开食盒盖子。一碗乳白色的羹静静摆在中央,香气扑鼻。
她没动勺,反而叫来青竹:“把昨天那碗剩粥端来。”
“啊?”
“照我说的做。”
青竹迟疑地端来昨晚剩下的半碗小米粥。傅玖瑶拿起银匙,舀了一勺百合羹,轻轻倒入粥中,搅了搅。
片刻后,粥面浮起一层细微的油花,颜色由黄转暗,散发出一丝极淡的苦味。
她放下勺子,冷笑:“补气安神?这味道,倒像是催人入梦。”
当晚,她早早歇下,却并未入睡。四更天时,摄像仪果然录到一道身影悄然推门而入,在床头停留片刻,又迅速退走。
天亮后,她调出影像,看清那人面容。正是西院派来送药的那个小丫鬟。
她把视频存进耳坠夹层,顺手打开今日的账本副册。青竹刚从厨房回来,脸色难看:“小姐,他们说……以后您的份例要减半,说是‘节省开支’。”
“哦?”傅玖瑶提笔写下一行字,“那就记一笔:自今日起,膳食削减五成,来源不明。”
她合上本子,望向西院方向。这场仗还没打完,但至少,她已经不再被动挨打。
夜深人静,她取出铜盒,将今日复原的纸片与摄像截图一一归档。最后一张影像定格在那名丫鬟伸手触碰床帐的画面。
她关掉灯,坐在黑暗里,手指轻轻划过耳坠上的开关。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妆台一角。那里,静静摆着一只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