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破开的瞬间，顾三平以为会看到地狱。
实际上，他看到的是一个活着的子宫。
洞内空间比想象中小，呈不规则的卵形，最高处不过三米多。四壁完全被厚达半米的珍珠色菌膜覆盖，菌膜表面湿润，泛着蓝绿色荧光，像深海生物的内脏。
光线来自菌膜本身——它们像呼吸般明暗交替，整个空间随之脉动，投下摇曳的、令人不安的影子。
空气稠得能嚼出甜腥味，混杂着铁锈、腐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过期培养液的化学气息。顾三平头盔的过滤系统发出轻微负载声。
而他的同伴，就在这里。
沈丽芸、谢尔盖、索菲、萧萧暮雪，四人躺在空间中央的地面上——如果那还能称为地面的话。
那里没有地板，只有交织如厚毯的菌丝，构成四个微微凹陷的“茧床”。他们闭着眼，面色苍白但平静，像是陷入深度睡眠。但令人脊背发凉的是覆盖他们身体的菌丝网络。
那不是简单的覆盖。
菌丝如活物般缓慢蠕动，从四人的耳后、颈部、手腕和太阳穴位置钻入皮肤——不是粗暴刺入，而是像根系与土壤般自然融合，边缘甚至能看到皮肤轻微的包容性隆起。
细如发丝的菌丝微微脉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四人眼皮下眼球的轻微转动，仿佛在共享或输送着什么梦境。
他们还活着。生命体征在hUd上显示为“深度抑制状态”，但心跳和呼吸平稳。
可这画面比尸体更恐怖。
顾三平感到胃部一阵抽搐。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扫视整个空间。卵形空间除了这诡异的“茧床区”，侧后方还有一个结构：一个约两米高的、由更粗壮菌丝缠绕而成的柱状聚合体，表面布满半透明的囊泡，内部有暗色阴影流动。
那就是“蜂巢意识”的核心？母体？
此刻，那母体似乎察觉到了入侵者。
菌膜的光暗节奏加快了，空气里那种低频振动变得明显，像某种巨兽的心跳在加速。覆盖同伴的菌丝脉动也同步加快。
没时间犹豫。
顾三平踏进空间。
菌丝地面踩上去软得恶心，像踩在厚厚的活体苔藓上，每一步都微微下陷，发出“噗叽”的轻微声响。他直奔最近的沈丽芸。
就在他靠近茧床约一米时，异变陡生。
四周菌壁上，数十条原本垂挂的菌丝突然弹起，如鞭子般抽向他！速度极快，在空中划出惨白的残影，末端尖锐如针！
顾三平本能地侧身闪避，外骨骼的辅助动力让动作迅捷数倍。
三条菌丝擦着肩甲掠过，在特种复合装甲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留下几道粘稠的透明粘液。更多的菌丝从不同角度袭来，封堵他的路线。
“影武者”的战斗程序自动激活。左臂弹出高频振动刃，右手拳套充压。这些都是刘浩博士根据顾三平大多数都是近战搏杀而新加入的小玩意儿。
顾三平没时间玩技巧，他选择了最粗暴的方式——硬闯。
振动刃挥出，斩向缠向脚踝的菌丝。刃口接触到菌丝的瞬间，顾三平感到一种诡异的阻力——不是切割植物的脆爽，而是像切进坚韧的橡胶，带着明显的粘滞感。
菌丝断裂，喷溅出乳白色、散发刺鼻氨水味的汁液。断口处剧烈抽搐，像受伤的触手。
更多的菌丝涌来。
顾三平索性不再闪避，任由它们缠上外骨骼。菌丝末端试图寻找接缝、散热口或传感器开口钻入，但“影武者”的密封性极好，它们只能在装甲表面徒劳地滑动、勒紧。
顾三平甚至能感觉到菌丝施加的压力——不小，足以勒断普通人骨骼，但还不足以破坏“影武者”外骨骼的关节。
“就这点本事？”顾三平心里骂了一句，不知是嘲讽这个诡异系统，还是给自己壮胆。
他右臂的仿生肌肉纤维剧烈收缩，动力全开，抓住一大把缠在胸前的菌丝，猛地一扯！
“嘶啦——”
大片的菌丝被硬生生从菌壁上扯脱，连带剥落一大片荧光菌膜，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肉质般的基底。
被扯断的菌丝疯狂扭动，汁液喷溅。整个空间的脉动光猛地一暗，然后剧烈闪烁，仿佛在发出无声的痛嚎。
顾三平没停。他像一台闯入蛛网的推土机，挥动振动刃，用拳套撕扯，用靴底践踏。
乳白色汁液飞溅，粘得到处都是，在头盔上糊了薄薄一层，又被自动清洁系统刮除。空气里的甜腥味被更刺鼻的化学味覆盖。
菌丝的攻击越发疯狂，但始终无法穿透装甲，更别提影响戴着头盔的顾三平。
他很快意识到：这个系统的攻击手段极其单一——就是这些菌丝，以及它所依赖的“蜂巢意识”场。
菌丝的物理攻击对重甲单位效果有限，而场的影响……被头盔屏蔽了。
“所以外公他们当年是输给了‘脑子’，不是输给了力气。”顾三平一边撕开缠在沈丽芸头部的菌丝网络，一边心想。菌丝与皮肤的融合点比想象的更脆弱，轻轻一挑就松脱，留下一个细微的、像是针孔的红点，没有出血。
沈丽芸的身体随着菌丝剥离而微微痉挛，但未醒来。
他迅速清理掉她身上主要的菌丝连接，然后转向谢尔盖。精壮的熊国汉子被菌丝包裹得最严实，像被白色蛛网裹住的巨茧。
顾三平下手更重，振动刃几乎贴着皮肤切割，小心避开颈动脉位置。谢尔盖的肌肉在菌丝剥离时剧烈抽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噜。
然后是索菲，她最轻，菌丝也最少，但连接点都在太阳穴和耳后，处理起来需要格外精细。萧暮雪的情况与沈丽芸类似。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十分钟。顾三平像个疯狂的园丁，在诡异的发光花园里进行粗暴的修剪。当他扯断最后一条连接萧暮雪手腕的菌丝时，整个空间的脉动光已经变得紊乱、暗淡，明暗不再有规律，像垂死者的心电图。
菌壁上的荧光大面积熄灭，露出底下暗哑的、类似坏死组织的颜色。那些攻击他的菌丝大多瘫软在地，或无力地垂挂，只有偶尔的抽搐。
母体柱状结构上的囊泡大多破裂，流出浑浊液体。它还在搏动，但极其微弱。
顾三平喘着气，外骨骼的冷却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他蹲下来，逐个检查同伴的生命体征。
心跳在加快，呼吸加深，脑电波显示从深度抑制向浅睡眠过渡。索菲的睫毛最先颤动，接着是谢尔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就在这时，他头盔里的通讯频道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然后……
“……三平哥！顾三平！收到请回答！姐姐！你们怎么样了？！该死，信号通了！你们怎么样了？！”
是伊琳娜的声音，几乎是在尖叫，带着哭腔和难以抑制的狂喜。
顾三平愣了一秒，随即按下应答键：“伊琳娜？收到。我们……还在下面。还活着。丽芸他们也活着，但昏迷中，没有大碍。”
虽然同伴们还没有转醒，但为了宽伊琳娜的心，顾三平直接报了平安。
沈丽芸她们还没有转醒，但观察她们的肢体动作和结合hUd中AI的分析，估计她们很快就会醒过来。
“天啊……天啊！你们失联了快一个小时！信号被完全屏蔽了，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陈默都快把操作台砸了！你们在哪？下面什么情况？需要支援吗？”伊琳娜焦躁急切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些，她急需知晓下面发生了什么。
“暂时不需要。我们在一个……类似巢穴的核心区。”顾三平选择着词汇，尽可能简短的汇报情况，“情况复杂，有生物性威胁，但已经解除了。沈丽芸他们受到影响昏迷，现在正在恢复意识。基地里还有其他人吗？上层大厅有没有动静？”
“没有！热成像显示上层完全静止，只有你们的生命信号——等等，你们在一个封闭小空间？旁边还有四个……微弱信号？是那些先下来的人？”
顾三平看向空间另一侧，刚才注意力全在同伴身上，现在他才注意到，在菌丝母体后方，阴影里似乎还有东西。
“我去看看。保持通讯，随时报告任何异常。”
他起身，绕过正在缓慢枯萎的母体。
后面地面上，同样有菌丝构成的茧床，但数量是四个。里面躺着四个穿灰色城市迷彩的人，装备各异，但此刻都一动不动。
顾三平谨慎地靠近。hUd显示，没有生命体征。死了至少二十四小时以上。
死状和沈丽芸他们之前类似，被菌丝网络覆盖，但不同的是，这些菌丝已经干枯发黑，像是随着宿主死亡而一同失去了活性。死者的表情同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安详。
他在其中一具尸体旁蹲下。死者是个中年男性，东欧面孔，脸上有疤。装备很杂，但都是高档货。顾三平检查了他的战术背心，在侧面暗袋里摸到一个硬物——一个小型加密通讯记录仪，还在微弱闪烁，显示电量即将耗尽。
他按下播放键。仪器发出轻微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的电子音，显然是加密通话的录音：
【电子音】：“坐标已更新。目标：大兴安岭703废弃气象站地下结构。首要任务：侦查并绘制内部结构图，定位‘特殊样本储藏区’。次要任务：评估现场残留设备可利用性。注意：该站点可能存在未记录的生物性或辐射性危害。如遇无法识别威胁，优先自保，必要时可放弃任务撤离。”
然后是短暂的静默，接着换成一个沙哑的男声（应该是这支小队的队长）：
【队长】：“收到。预计四小时后抵达目标外围。教授，你确定这地方废弃三十年了还有‘样本’留着？”
【电子音】：“科学的价值不因时间衰减。执行命令即可。”
通讯中断了几秒，然后又有一段，背景有沉重的呼吸声和隐约的、类似风声的呜咽：
【队员A】（另一个声音）：“头儿，这风声不对劲……不像从外面来的……”
【队长】：“闭嘴，专注任务。b组报告位置。”
【队员b】声音断续，有杂音：“已进入地下二层……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废弃……等等，墙上这是什么？发光的东西……”
接着是一段混乱的音频，有急促的脚步声、金属碰撞声、还有那个越来越清晰的“风声”——现在听起来更像某种低频的哼鸣。然后是一个队员突然拔高的、带着恐惧的声音：
【队员c】：“它在说话……老天，它在我脑子里说话……叫我们继续走……别停……”
【队长】：“那是幻觉！捂住耳朵！撤退！”
但撤退的命令来得太晚了。
音频里响起惊叫、摔倒声、然后是……平静下来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越来越缓慢，最后只剩下背景里那持续的、催眠般的哼鸣。
录音结束。
顾三平关掉记录仪。他基本清楚了：这些人是‘教授’雇佣的侦察队，任务就是来这个废弃站点探路、踩雷。教授知道这里有危险，但不确定具体是什么，于是用这些人命来验证。这些人被蜂巢意识捕获，陷入深度控制，最终在平静中死去，成为菌丝网络的养料。
够冷血，但这个教授是谁？会是我们的老熟人么？
顾三平正准备起身，忽然注意到尸体头盔侧面有一个极小的、几乎与迷彩涂装融为一体的凸起。他凑近看——是一个微型摄像头，镜头玻璃已经模糊，但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着红光。
还在录制？或者说……一直传输着这四人的一切遭遇？
他心中一凛，立刻检查其他三具尸体。
果然，每人身上都有类似的隐蔽摄像设备，指示灯都显示工作状态，但信号强度为零——显然被这里的某种场屏蔽了。与之前伊琳娜与顾三平联系不上一样。
但现在，随着菌丝网络被他破坏，母体活性衰退，那种屏蔽场正在减弱。hUd显示，周围的电磁背景噪声正在降低。
如果这些摄像头一直开着，一直在尝试将画面和声音传出去……
那么，那个“教授”那边，很可能已经或者即将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包括顾三平破坏菌丝、救出同伴的过程，包括这个核心空间的样貌，也包括……他顾三平本人。
“真是麻烦。”顾三平低声骂了一句。他立刻在通讯频道里说：“伊琳娜，立刻扫描我们所在区域上方及周边所有电磁信号发射源！尤其是加密的、低功率的、可能伪装成背景噪声的信号！”
“正在扫……等等！有两个！非常微弱的信号脉冲，刚刚出现，从你们所在的大致区域发出，频率很特殊，正在尝试连接卫星中继……尝试拦截……信号太弱，加密等级很高，无法解读内容，但能确定是实时影像数据流！”伊琳娜的声音带着震惊，“三平哥，那些死人身上的设备在往外传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