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捷尔任斯基和法伦斯泰尔学会的接触就仿佛一场大梦,随着齐格飞“醒来”,回到了作为驻波军事顾问那按部就班的工作中时,这短暂的奇遇仿佛完全脱离现实,对他的生活轨迹毫无影响……
才怪。
现在的齐格飞十分担心这群叫“法伦斯泰尔学会”的人会强迫他从事一些“政治不正确”的左翼运动,彻底打乱他接下来的计划。但如果就算读档重来,他估计也会在另外一些“机缘巧合”之下和捷尔任斯基来一次掏心掏肺的“坦诚交谈”,然后不得不再次入伙。毕竟他自入局不来梅事件起就进入了“契卡之父”的视野中,成为了逃不掉的“猎物”。
不过要说他真的后悔自己曾经帮助了那些发起反抗的工人,这倒也不至于。他其实相当同情那些被畸形社会异化、奴役的工人,并且他也很清楚,一味的镇压只会引起底层民众更激烈的反抗,甚至演变成一场撕裂德意志帝国的革命。
而在四面皆敌的环境之下,让自身陷入分裂和内战,无疑是自寻死路。不要说什么普罗大众在抗争中能获取真正的自由——法国人、俄国人、意大利人还有英国人可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希望“趁你病要你命”,肢解德国、将德国人民彻底踩在脚底下、在屠戮与奴役中永世不得翻身。
考虑到法俄的对德仇恨,以及英国人一向在不做人方面的不做人,齐格飞必须扼杀这种“自杀式混乱”的可能。堵不如疏,他必须去主动介入、缓解调和这种阶级矛盾,直到战争尘埃落定。既然那些反动的、短视的精英和贵族会无视这种危险,那就由他齐格飞来排除这种威胁。
这种折中的做法和理念可能会让激进的理想主义者不屑一顾,但现实就是冰冷的、不给机会的,你不可能既要国家发生颠覆性变革又要保证国防安全。
好在捷尔任斯基本人应该是相当现实主义的,目前来看他支持齐格飞继续推进原先的军备发展计划、确保德国和海间联邦有能力经受下一次大战的考验。只要齐格飞的这个底线不被触碰,他实际上和法伦斯泰尔学会这个左翼团体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
而出于对这个他第一个接触的、明确的反建制左翼社团,齐格飞还是蛮好奇的,毕竟他们就像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为这个泯灭人性的时代保存着那渺茫但切实存在的希望。
十四小时工作制是各国的常态,什么人权、平等、民主,那些打着“进步主义”旗号的政客可能会在争取选票的时候喊几句口号,但大部分的精英和贵族们根本不在乎这些狗屁,他们装都懒得装一下。可偏偏是在这种思想落后的社会中,科技进步却能像开了挂一样狂飙,让生产力的跃迁掩盖着这种病态现状——就像是那些因为事故丢掉了肢体的工人一样,企业主会让他们欠债安装上机械义体、继续被变本加厉地强迫进行高强度劳动。
对这个世界大部分人来说,共和就已经算是极左了,甚至不少人现在还真的相信“神授王权”这一套鬼东西,认为承袭封建时代精神遗产的君主们依旧是天命所归。因此在“上帝的指引下”,科技奇迹和第二次文艺复兴涌现,全能的主又动用了祂的伟力,为全人类带来了新的救赎……
所有人都疯了,沉浸于一个又一个神话给他们带来的狂热之中。许多人竟已经忘了自己是人,也有人忘记了别人是人。
“法伦斯泰尔……”齐格飞再次默念出这个名字。这个名词是法国的乌托邦主义者傅里叶提出的概念,一种理想集体化社会中工农结合的基层组织,倒是很符合这个左翼团体的定位,他们试图在这个缺乏人权基础的世界里建立一个理想国,哪怕这是一种接近空中楼阁的幻想。
法伦斯泰尔学会不是什么地下政党,甚至算不上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社团,这更像是一群理想主义者们探讨实践可能的论坛。但鉴于卡尔和弗雷德里希在这个劳保横行的世界线里最多只能算进步主义者,使得这些理想主义者们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明确的、重塑世界的纲领和理论,并且同时还要适应这个被过快进步技术所扭曲的时代。
而相当戏剧性的,学会目前最能参考的左翼政治纲领居然来自一位着名德国宰相,奥托·冯·俾斯麦。
俾斯麦在位期间大力提倡保护工人权益、强调底层民众的重要性和力量。与otL的那位“铁血宰相”制定的表面劳工法不同,这个世界的俾斯麦宰相的想法要左倾得多,或许是因为他这个勃兰登堡容克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拉拢政治盟友,又或者是他真的属于少数会关注到底层人民状况的政治家,总之他与德国社会民主党形成了稳固的同盟,在德意志帝国境内大力推行“大众政策”。
这种行径在原先占据帝国政治主导权的贵族和资产阶级看来自然是离经叛道,他们不断地组成“反俾斯麦联盟”,尝试了各种政治手段来试图将这个“平民宰相”赶下台。然而老皇帝阿尔贝特一世总是会成为他们最大的绊脚石,因为俾斯麦的“大众政策”非常受底层民众欢迎,连带着他这个皇帝在民间的风评威望也一并提升了不少,同时也是试图通过强化左派来压制左右德国政治太久的贵族保守派,以达到稳固他这个“最高仲裁者”地位的目的。
然而随着1870年东欧战争爆发,俄国人悍然侵略波兰立陶宛联邦,使得德国人陷入了一场世界大战之前最大规模的欧陆战争,俾斯麦终于等到了摆脱德皇的“制衡术工具”身份的机会。
通过利用民间威望完成了对大量底层民众对动员,德国人在兵力上不再面临巨大劣势。“灰色牲口”在更加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德军面前折戟沉沙,在蚕食了部分边境土地后便丧失了战争主动权,不得不转而与德国人和谈。
这场对俄国人的战略胜利极大地提振了国民精神和宰相的威望,俾斯麦的权势开始盖过皇帝,在帝国议会、联邦议会内如日中天,使得他有了更大的信心继续推动他的改革,直到将德意志帝国改造成一个“大众的国度”,而他俾斯麦作为德国人民的发言人,将会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但来自刺客一颗子弹打碎了俾斯麦的野望,也结束了他的生命,将这位宰相塑造成这个世界线无数左翼人士心中的“神像”。他的政策和政治纲领被命名为“俾斯麦主义”,成为了这条世界线上里程碑式的社会思想。
哪怕保守派卷土重来,尽可能地消除俾斯麦在政坛内的影响力和势力,但毫无疑问,这位“大众宰相”的遗产深刻地影响了德意志帝国,社会民主党也是秉承着“俾斯麦的继业者”之名继续在德国政坛大展拳脚。
对齐格飞来说,所谓的“俾斯麦主义”更像是所谓的社会民主主义和法团主义的混合体,一边倡导着争取大众权益,但又不敢真的对贵族和布尔乔亚下死手,在otL顶破天也就是个很容易遭左人唾弃的马修。但事物都得讲相对,在这个劳保横行、《人权宣言》都被当成厕纸的朋克世界线里,俾斯麦就是实打实的左人先驱了。
对于法伦斯泰尔学会来说,俾斯麦主义虽然显得有些保守、折中,但这也是这一百年间最成功、影响最深远的的一次左翼政治实践,其参考意义不言而喻。
真要论激进程度,法国大革命期间的雅各宾统治绝对算是顶峰,毕竟没人再敢像那群法国佬一样,把贵族和大银行家源源不断地送上断头台,公开宣布要清除一切压迫者、建立属于全体公民的共和国度,要不是路易十六跑的足够果断,估计他也要跟着一起掉脑袋。但雅各宾派的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并且这些激进的公民共和主义者们也被各国的特权阶级永远刻在黑名单之上。
目前学会的左翼人士中,激进的雅各宾主义者自然也是有的,比如捷尔任斯基提到过的卢森堡女士,她就是一位坚定认为需要用激进武力手段推翻封建主与布尔乔亚暴政的革命斗士。只可惜,她在参与俄国的喀琅施塔德水兵起义、试图推翻反动的二月共和国政府时被私刑杀害,成为了一位可敬的理想主义殉道者。
想着那一位位“前辈”在这个天打雷劈世界线中的各种壮志未酬,齐格飞深感惋惜。虽然左翼团体的去激进化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安全,也能更顺利地推动备战计划,可这也说明那原本就微弱的理想主义火苗正在变得更加渺茫,让历史进程变得更加绝望。
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在传承着希望,并一直在试图让更多的人看到这种希望,并发起为生存与自由的斗争。哪怕前景看起来一片昏暗,也要为了理想中的乌托邦而前进——这就是法伦斯泰尔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