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渡渊
巨大、空旷、死寂，唯有地下瀑布永不停歇的轰鸣，以及那些悬浮灰环缓慢旋转时发出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空间本身在低吟的“嗡”声。
破晓小队漂浮在暗河出口的边缘，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景象所震慑。头盔内的呼吸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照明光柱在这片宏大的黑暗空间里，如同萤火般微不足道，只能勉强勾勒出近处的轮廓和远方岩壁上那一片模糊的、仿佛被岁月侵蚀的黑色建筑剪影。
“灵力读数紊乱……惰化能量背景值……爆表了。”苏晓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常规探测手段受到强烈干扰，声波、灵波扫描都只能得到一片混沌的回音。那些灰环……它们不是实体，也不是纯粹的能量体，更像是……某种‘规则’或‘现象’的具象化残留？”
“门扉探测器的指向没有改变，依旧指向对面那片建筑区域。”赵小月努力维持着冷静，但面甲下的脸色想必同样苍白，“但信号源似乎被这些灰环扭曲和扩散了，无法精确定位到具体建筑。而且……探测器检测到，这片空间存在多处‘空间褶皱’和‘灵力断层’，极度不稳定。”
孙百草抽动着鼻翼（尽管隔着过滤系统）：“空气……如果这还能叫空气的话……成分复杂到无法瞬间解析。惰化灵气、未知惰性气体、生物腐败气息、金属锈蚀味、还有……一种非常淡的、类似星髓晶但被严重污染扭曲的‘星辰余烬’的味道。长时间暴露，即使有内甲，对肉体和神魂也是巨大负担。”
石坚将探测杖的尖端探入水中，又指向虚空，脸色凝重：“水下的惰化能量浓度比水中高了至少两个数量级，而且……水流在下方深处形成了多个巨大漩涡，直接渡水过去风险极高。至于空中……那些灰环看似静止，但它们的力场覆盖了整个空间，任何飞行动力灵阵进入其中，都可能被干扰、迟滞，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回响’共振。强行飞行，无异于自杀。”
“也就是说，我们被困在这边了？”铁河闷声道，拳头捏得咯咯响。
徐凡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对面那片黑暗中的建筑轮廓，尤其是其中最高大、最歪斜的那座塔状阴影。手中的紫色晶体碎片滚烫得几乎要灼伤手掌，震颤的频率与远处某个存在形成了诡异的同步。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在“呼唤”这碎片，或者说，在“呼唤”他体内的混沌核心。
“未必。”周阵子忽然开口，他正用一台经过防水强化的高倍率灵纹观测镜，仔细观察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悬浮灰环，以及灰环下方、靠近他们这边岩壁的一些细节。“你们看，岩壁上有东西。”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将照明光柱集中过去。
只见在陡峭的、布满裂纹和水渍的岩壁上，距离水面约十丈高的位置，隐约可见一条狭窄的、近乎垂直的栈道遗迹。栈道以粗大的、不知名金属（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蚀和矿物结壳）骨架打入岩壁，上面铺设的木板早已腐朽殆尽，只剩下零星几段焦黑的残骸。更引人注目的是，栈道沿着岩壁蜿蜒的方向，每隔一段距离，岩壁上就有一个凹陷的壁龛，壁龛内似乎矗立着某种雕像的残躯，风格粗犷古朴，但大多残缺不全，被厚厚的苔藓和沉积物覆盖。
而栈道延伸的尽头，消失在岩壁的一个巨大裂隙后方，那裂隙的走向，似乎通向对面建筑群所在的区域下方。
“是古栈道！可能是上古时期，建造或维护这边和对面建筑的工匠使用的通道！”石坚眼睛一亮，“如果栈道还能通行一部分，或者我们能找到沿着岩壁攀援的路径，或许能绕开下方危险的水域和空中不稳定的灰环力场，抵达那个裂隙！”
“但栈道破损严重，而且年代久远，是否稳固难说。岩壁湿滑，布满不明生物和矿物沉积，攀爬风险同样巨大。”李铁客观地分析道。
“总比硬闯灰环或深水漩涡强。”影舞的声音依旧冷静，“我可以先行探路，测试栈道残留结构和岩壁稳固程度。”
徐凡权衡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朔望之交”越来越近。对面建筑群中的“门扉”波动清晰可感，必须尽快抵达。
“好。影舞先行探路，注意安全，随时报告。李铁、铁河准备救援索和应急方案。石坚、苏晓，持续监测灰环力场变化和空间稳定性，寻找潜在的安全窗口或规律。其他人原地待命，保持戒备，节省灵力。”徐凡做出决定。
影舞如同一道无声的阴影，脱离队伍，激活了脚蹼和背部推进灵阵，灵巧地向上方岩壁靠近。她没有直接落在看似脆弱的栈道残骸上，而是先贴近岩壁，用短刺试探岩壁的坚固度和附着物的稳定性。她的动作轻盈利落，仿佛一只壁虎。
“岩壁表层湿滑，但下方岩石主体还算坚固，有可供攀附的裂缝和凸起。苔藓和沉积物下，有大量细小的孔洞，像是某种生物的巢穴，目前没有活动迹象。”影舞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栈道金属骨架锈蚀严重，但主要承重结构似乎掺入了特殊灵材，核心部分尚未完全腐朽。部分残留木板一触即碎，不能依赖。”
她开始沿着岩壁，向着最近的一个壁龛凹陷处移动。那里空间相对较大，可以作为第一个中途休息和固定点。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及壁龛边缘时——
“嗡！”
距离她最近的那个悬浮灰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旋转速度陡然加快了一丝！一道极其黯淡、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灰暗涟漪，以灰环为中心扩散开来，扫过了岩壁。
影舞的身形猛地一僵！不是被攻击，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迟滞和……轻微的眩晕感！仿佛思维被瞬间灌入了粘稠的胶水，动作慢了半拍。她指尖的灵力输出也出现了细微的紊乱，脚蹼推进灵阵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小心！”徐凡低喝，同时毫不犹豫地将一股精纯的混沌真元通过特殊的共鸣链接，隔空注入影舞的内甲核心。
内甲的混沌谐振阵列得到强力加持，光芒微涨，将那股无形的“回响”迟滞感抵消了大半。影舞瞬间恢复清醒，手指牢牢扣住壁龛边缘，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壁龛内的雕像基座上，伏低身体。
“刚才……那是精神攻击？”赵小月惊疑。
“不完全是。”徐凡脸色凝重，“更像是一种领域性的‘认知干扰’或‘时间感扭曲’，是那些灰环力场的自然逸散。它对拥有灵智的存在影响更明显。内甲的混沌谐振可以对抗，但消耗会很大。”
众人心头一沉。这意味着，即使不直接触碰灰环，仅仅是在这片空间中活动，也会持续受到这种诡异的“回响”干扰。攀爬岩壁这种需要高度集中和精准控制的任务，风险倍增。
“继续。”影舞稳住气息，简短报告后，开始以壁龛为起点，继续向栈道延伸方向和下一个壁龛探索。她的动作更加谨慎，时刻提防着灰环力场的波动。
接下来的探索证实了徐凡的判断。灰环的力场并非恒定，而是有着不规律的、轻微的涨落。在力场较强的“波峰”时段，那种认知干扰会明显加剧，甚至让人产生短暂的幻听（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呢喃）和方向感错乱。而在力场较弱的“波谷”，影响则轻微许多。
苏晓和石坚全力分析，试图找出力场波动的规律，但数据过于杂乱，短时间内难以建立可靠模型。他们只能大致预警“波峰”的到来。
影舞凭借着惊人的毅力、经验和徐凡时不时的混沌真元远程支援，艰难而缓慢地推进着。她发现，栈道虽然破损，但金属骨架在某些段落依然连续，可以作为攀爬的引导和安全绳固定点。岩壁上的壁龛分布也有一定规律，大约每五十丈就有一个，可以作为关键的休息和中转站。
两个时辰后，影舞成功抵达了那个巨大的岩壁裂隙边缘，并向小队发出了“初步路径可行，但极端艰难”的报告。同时，她也带来了一个重要的发现：在裂隙入口附近的一个较大壁龛内，那尊残破的雕像基座下方，有一个被碎石半掩的、人工开凿的小型平台，平台上散落着一些早已锈蚀的工具残骸，以及……几块刻有简略线条的骨片！线条的内容，与之前暗河壁画有相似之处，但更加简略，似乎是在记录某种“祭祀”或“工作”的流程。
“看来，上古时期，确实有人频繁往来于此，进行着与对面建筑群相关的活动。”周阵子分析着影舞传回的骨片影像，“这些骨片年代更为久远，可能比暗河壁画还要早。‘葬星’或灵蚀宗，或许只是继承了这条路径和部分的‘知识’。”
有了影舞探明的路径和力场波动的初步感知经验，小队开始分批行动。徐凡、李铁、铁河作为第一梯队，紧随影舞之后，负责在关键节点建立安全绳和临时固定点，并为后续队员提供保护和混沌真元支援。赵小月、周阵子、苏晓、慧心、孙百草、石坚、吴九指作为第二梯队，依次跟进。
攀爬的过程是对体力、灵力和意志力的三重考验。湿滑的岩壁需要手脚并用，还要时刻抵抗灰环力场的干扰。内甲的过滤系统和抗惰化灵纹在全功率运转，能量消耗飞快。队员们不得不频繁使用孙百草提供的补充丹药和灵石。
吴九指的表现有些异常。越靠近对面建筑群方向，他显得越沉默，独眼中不时闪过混乱和痛苦的神色，攀爬时动作也偶尔会僵硬或出错，有两次险些滑落，幸亏旁边的李铁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吴道友，稳住心神！”慧心在他附近，不断低声诵念清心咒，帮助他抵抗环境带来的精神压力。
“我……我好像听到声音……叔叔……他们在叫我……”吴九指喘着粗气，声音断续。
徐凡心中一凛，看来吴九指与五十年前的探险队，以及此地可能存在的强烈“回响”之间，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这既是危险，也可能……是线索。
经过漫长而艰辛的攀爬，当第二梯队的最后一人——石坚，在徐凡的接应下，终于踏上岩壁裂隙入口处的那个较大平台时，所有人都近乎虚脱。他们已经在冰冷、黑暗、充满压抑的深渊岩壁上，行进了超过五个时辰。
平台位于裂隙内部数丈，暂时脱离了灰环力场的直接影响范围，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惰化与压抑感依旧浓重。脚下是粗糙的开凿痕迹，前方是深不见底、吹出阴冷气流的黑暗裂隙。
影舞已经提前探查了裂隙内一段距离：“裂隙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大，走势向下倾斜，深处有微弱的水流声，可能连接着地下的水系。岩壁上有更多人工开凿和修饰的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残破的、嵌入岩壁的照明晶石基座，但早已失效。暂时未发现活动生物迹象。”
徐凡让队员们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和灵力。他和周阵子、赵小月则开始研究平台上的骨片和周围岩壁的刻痕。
骨片上的线条确实更加古老和抽象，但反复出现的几个元素清晰可辨：群体跪拜、指向高塔（或门扉）的线条、以及一种类似“奉献”（将物品或自身呈上）的姿势。
“这些是‘工作记录’还是‘祭祀流程’？”赵小月疑惑。
“可能两者皆是。”周阵子沉吟，“上古时期，此地的建造和维护，或许本身就与某种周期性的、需要特定‘奉献’的仪式捆绑在一起。‘葬星’继承的，可能就是这种扭曲的仪式传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调息的吴九指突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抱着头，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来了……它们来了……圈……活的……在动……在吃……”
“吴道友！”慧心连忙加大清心咒的力度，孙百草也取出安神的丹药。
但吴九指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他猛地抬起头，独眼瞪得滚圆，指着裂隙深处，声音嘶哑而恐惧：“下面……水里有东西……在往上爬……很多……很多……”
几乎同时，石坚和苏晓的探测器也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检测到大量生命信号从裂隙下方的水域快速接近！能量反应混杂……有惰化特性，有生物热能，还有……微弱的、与控制晶体类似的控制波动！”
“准备战斗！”徐凡厉声喝道，混沌真元瞬间提起，目光锐利地投向下方黑暗中传来“哗啦”水声的方向。
休息时间结束。来自深渊水下的威胁，已然迫近。而他们的目的地，那潜藏在黑暗建筑群中的秘密，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