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狱没有日夜。
只有永恒的寒,和死寂。
林凡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一整天。胸口那道冰魄印像颗埋在肉里的钉子,寒气时不时刺一下,提醒他此刻的处境。
他闭着眼,一遍遍运转《暗夜噬天经》。
不是调动丹田——那里被冰封了。
而是让经文在魂魄深处回响。那些扭曲如黑蛇的文字,每念诵一遍,就清晰一分,烙印得更深一分。
同时,他分出一缕心神,小心翼翼地“触摸”胸口那道印记。
结构很复杂。
冰寒真元构筑的囚笼,扎根在丹田外围,细密的冰晶脉络延伸进每一条主要经脉。它像一张网,覆盖了整个能量运转的核心区域。
不能硬碰。
至少在彻底摸清它之前,不能。
林凡睁开眼,吐出一口白气。
白气在冰狱里凝成霜,簌簌落下。
他伸手入怀,摸出柳清清给的那张兽皮纸。
粗糙的纸面,炭笔勾勒的山形。几个被打叉的位置,标注着小字。
“阴煞洞窟……古炼丹房遗址……废弃矿坑……”
都是灵气稀薄、甚至有害的地方。
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些地方淤积的阴煞之气、残存药渣、泄露的驳杂灵气……或许都是“食物”。
《暗夜噬天经》第一重:噬灵。
吞噬万物灵气,无论清浊,无论正邪,皆可化为己用。
这是唯一的生路。
但——
“赵干的人,也在找这些地方。”
林凡盯着最后那行小字,眼神沉了沉。
赵干想干什么?
一个外门弟子,为什么会对这些废弃之地感兴趣?
除非……
他也需要这些东西。
或者,他背后的人需要。
林凡收起兽皮纸,重新闭眼。
得尽快出去。
然后,去这些地方看看。
时间又过去很久。
久到林凡感觉自己四肢都快冻僵了。
殿门终于再次传来开锁声。
咔嗒。
门开了。
这次站在门口的,是苏茹。
她换了身衣裳。不再是那袭素白长裙,而是一身暗青色的劲装,腰间束着墨玉腰带,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
少了几分清冷仙气,多了几分利落。
也……更危险了。
她走进来,手里拎着个布包。
布包扔在林凡脚边。
“换上。”苏茹说,“杂役处的衣服。”
林凡低头,看着布包。
粗麻布料,灰扑扑的,袖口和裤腿都磨损得起了毛边。
他没动。
“怎么,”苏茹挑眉,“还舍不得你那身破烂?”
林凡抬起头,看着她。
“师娘,”他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沙哑,“您关了我多久?”
“一天一夜。”苏茹说,“怎么,嫌短?”
“不。”林凡摇头,“我只是想问问……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苏茹没回答。
她走到冰台前,背对着林凡,手指在台面上轻轻划过。
冰面映出她模糊的侧影。
“三年前,”她突然开口,“你被押上执法堂,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修炼魔功,自毁道基。”
“执法长老要当场废你修为,逐出师门。”
“我拦下了。”
林凡瞳孔一缩。
这件事,他不知道。
当时他重伤昏迷,醒来时已经在后山禁地,修为尽废,筋脉寸断。所有人都说,是苏茹亲手废的他。
“为什么?”他问。
苏茹转过身。
她看着林凡,眼神很平静。
“因为那天,赵长老递上证据时,手在抖。”她说,“一个元婴长老,指证一个筑基弟子修炼魔功,手不应该抖。”
“还有那三个作证的执事,眼神躲闪,说话颠三倒四。”
“太完美了。”苏茹轻声说,“完美得像一场戏。”
冰狱里安静下来。
林凡看着她,喉咙发干。
“您……信我?”他问。
“我信证据。”苏茹纠正,“证据有问题,所以我拦下了。但我也没证据证明你清白,所以只能保下你一条命,废去修为,关在后山禁地。”
她顿了顿:
“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林凡沉默了。
很久。
然后,他问:
“那现在呢?您在我身上留了冰魄印,是觉得我……”
“觉得你可能有别的秘密。”苏茹打断他,“也可能,真的走上了那条路。”
她走到林凡面前,蹲下身。
两人距离很近。
近到林凡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雪后松针一样的冷香。
“林凡,”苏茹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不在乎你练的是什么。”
“我在乎的是,你有没有能力,活到真相大白那天。”
“有没有能力,把那些害你的人——”
“一个一个,拖进地狱。”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砸进林凡耳朵里。
他看着她。
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冰湖似的眼睛。
此刻,湖面不再平静。
深处有暗流在涌动。
“师娘……”林凡开口,声音发涩,“您到底……”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苏茹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我的棋子。”
“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
她指了指地上的布包:
“换上衣服,去杂役处报到。”
“从今天起,你就是青云宗最低等的杂役弟子。白天干活,晚上回后山禁地——我会给你换个地方,不在冰狱。”
“每月初一、十五,来我这里一趟。”
“我会检查冰魄印,也会……教你一些东西。”
林凡愣住了。
“教我……东西?”
“怎么,”苏茹挑眉,“你以为我会放任我的棋子,被赵干那种货色随便玩死?”
她转身,走向殿门。
走到一半,停下。
没回头。
声音传来,很轻,却清晰:
“三年前,你倒下前看我的那一眼,我记到现在。”
“那时候你眼里没有怨恨,只有疑问。”
“你在问我:为什么不信你?”
她顿了顿。
“现在,我回答你。”
“因为在这个宗门里,信不信,不重要。”
“活不活得了,才重要。”
说完,她推门而出。
门没关。
林凡坐在冰上,看着那扇敞开的门。
门外是昏暗的石道,尽头有光。
光很微弱,但确实是光。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布包。
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手,解开布包。
里面是一套粗麻杂役服,一双布鞋,还有——
一块腰牌。
木质,边缘磨损,正面刻着“杂役处”,背面刻着“林凡”。
很简陋。
但确实是腰牌。
有了它,他就能在宗门内行走。
虽然是最底层。
但至少,能走了。
林凡换上了杂役服。
布料粗糙,磨得皮肤生疼。裤子短了一截,露出脚踝。鞋子也不合脚,大了半寸。
他系好腰带,挂上腰牌。
然后,他走出冰狱。
石道很长,两侧墙壁上嵌着发光的萤石,光线昏暗。
走到尽头,是一扇铁门。
门开着。
门外是后山的小径,草木稀疏,远处能看见杂役处低矮的房顶。
天是阴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
要下雨了。
林凡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
山间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比冰狱里好闻多了。
他抬脚,走下石阶。
一步,两步。
走到第三阶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对了。”
林凡回头。
苏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铁门边,倚着门框,抱着胳膊。
她看着林凡,眼神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玩味。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林凡停下脚步,等她说完。
苏茹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像冰面上突然裂开的一道纹。
“三年前,执法堂上,我拦下赵长老时,说过一句话。”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我说:废他修为可以,但若让我查出此事另有隐情——”
“所有参与构陷之人,我会亲手,一个一个,捏碎他们的骨头。”
林凡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着苏茹。
苏茹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
良久,苏茹又笑了。
这次,笑容深了些。
也……更冷了。
“所以,”她说,“别让我失望。”
“我的……好徒儿。”
说完,她转身,走进铁门。
铁门缓缓合拢。
咔嗒。
锁上了。
林凡站在石阶上,看着紧闭的铁门。
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沿着小径,朝杂役处走去。
雨开始下了。
淅淅沥沥的,打在草木上,打在石阶上,打在他粗糙的杂役服上。
很凉。
但不及冰狱十分之一。
林凡走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苏茹最后那几句话。
“所有参与构陷之人,我会亲手,一个一个,捏碎他们的骨头。”
“别让我失望。”
“我的……好徒儿。”
他抬手,按在胸口。
冰魄印微微发凉。
像一颗埋在血肉里的种子。
不知道会长出什么。
但至少——
不是必死的绝境了。
林凡抬起头,看着前方雨幕中越来越近的杂役处房舍。
眼神渐渐沉静下来。
像结了冰的湖。
深处,有暗流开始涌动。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