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林建国南下的火车，在清晨的薄雾中驶离了北京站。站台上，周婉茹强忍着泪水挥手，直到绿色的车厢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林晚晴挽着母亲的手臂，能感觉到那轻微的颤抖。家里的顶梁柱再次远行，去面对未知的博弈，留下的是更深的担忧和空落。
“妈，爸去是好事，能见到大哥，还能带去关键材料。”林晚晴轻声安慰，“咱们在家好好的，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周婉茹擦擦眼角，点点头：“妈知道，就是这心啊，总是悬着。晚晴，你也别太累了，看你这几天都没睡好。”
回到林家小院，林晚晴将母亲安顿好，便立刻出门。父亲南下，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陆寒琛提醒的“风浪将起”，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必须争分夺秒加固自己的阵地。
她先去了秦姐的小院。新设备运转良好，“螺黛生香”眉笔和“玉簪冰清”散粉已经开始小批量试产，品质稳定。秦姐兴奋地给她看新设计的包装——更精致的黛青色纸盒，上面印着银色的古典花纹和产品名称，比之前的口红包装又上了一个档次。
“晚晴，按这个速度，咱们月底就能各推出五百支试销！”秦姐信心满满，“就是原料里用的珍珠粉和几种中药材，量大了不好买，价格也涨了。”
原料……林晚晴想起上次蜂蜡危机，也是从原料下手。她立刻警觉：“秦姐，把我们所有核心原料的供应商名单和库存情况给我一份，另外，留意有没有新的、可靠的供应商出现，尤其是珍珠粉和特殊油脂。”
“好，我这就整理。”秦姐应下。
离开秦姐那里，林晚晴赶往西单柜台。今天是周四，商场人不算多。苏小雅见到她，立刻汇报了一个新情况：“晚晴，昨天下午有个女的，三十多岁，打扮挺时髦的，在咱们柜台看了很久，问了好多问题，不是关于产品，而是问我们有多少校园代理，怎么管理的，利润怎么分。我觉得有点奇怪，就只说了些表面的。”
校园代理网络！林晚晴心中一凛。这是“绛云轩”目前除了西单柜台外，最核心、也最脆弱的销售渠道。因为学生代理流动性大，管理相对松散，如果被人针对，很容易出问题。
“她留联系方式了吗？长什么样？有没有拍照或者记录什么？”林晚晴追问。
“没留，问完就走了。长得……挺普通的，但眼神挺精明的。哦，她背着一个印着外文商标的包，我好像在哪见过……”苏小雅努力回忆。
外文商标的包……会是詹姆斯那边的人吗？还是其他竞争对手？打听代理网络，想干什么？挖人？还是想从代理环节制造事端？
“小雅，你做得对，以后有人打听内部管理细节，一律谨慎回应。”林晚晴叮嘱，“另外，你今天就联系各个校园代理点的负责人，提醒她们注意，如果有陌生人以合作、调研或者其他名义接触，打听代理网络或者销售数据，一律拒绝，并立刻向我们汇报。强调一下，保护代理隐私和销售数据安全的重要性。”
“明白！”苏小雅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林晚晴在柜台待了一上午，亲自接待了几位顾客。她发现，随着“绛云轩”知名度的提升，顾客的问题也开始变得更专业和深入，有人问成分表，有人问过敏测试，还有人问是否有售后服务。这些都是品牌成长过程中必须面对的挑战。她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记下，需要尽快完善产品说明书、建立更系统的客户档案和简易的售后处理流程。
中午，她约了沈国华在茶馆见面，沟通首批资金使用计划和港方渠道对接的进展。沈国华带来了好消息，华丰贸易已经联系了几家香港和东南亚的百货公司及连锁药妆店，对方对“国风”概念很感兴趣，愿意先小批量进货试销。首批订单可能在下周就能确定。
“不过，林小姐，”沈国华话锋一转，推了推眼镜，“陈先生让我提醒您，海外市场对产品质量和安全标准的要求非常严格，尤其是化妆品。我们的产品必须通过相关检测，取得必要的认证。另外，包装和说明书也需要中英文对照，符合当地法规。”
“这是当然。”林晚晴点头，“我们已经开始准备相关检测和认证材料。包装和说明书的中英文版本也在设计中。沈先生放心，‘绛云轩’走出去，代表的是国货的颜面，我们绝不会在质量上打折扣。”
沈国华满意地点头：“陈先生果然没看错人。另外，还有一件事……”他压低声音，“我们听说，雅芳下个月初要在北京搞一个大型的直销员培训大会，规模很大，目标直指中低端市场，可能会对你们的校园代理模式造成冲击。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又是雅芳！詹姆斯那边还没消停，雅芳这个正主就要大举进攻了。直销模式在这个年代还是新鲜事物，但以其低门槛、高激励的特点，对“绛云轩”依靠情感和文化认同维系的校园代理网络，冲击力可能不小。
“谢谢沈先生提醒，我们会研究应对策略。”林晚晴面色不变，心中却警铃大作。内忧外患，似乎一夜之间全都涌了上来。
下午，林晚晴回到师大。她没有去教室，而是直接去了苏小雅宿舍，召集了目前负责校园代理网络的五个核心女生开会。这五个女生来自不同院系，都是苏小雅精心挑选的，踏实可靠，在同学中有一定号召力。
林晚晴没有隐瞒，将可能有人打探代理网络、以及雅芳即将强势进入的消息告诉了她们。“姐妹们，‘绛云轩’能走到今天，离不开大家的努力和信任。现在，我们可能遇到了一些挑战。”她语气真诚，“但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我们的产品有文化底蕴，质量可靠，价格实在，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一起从零做起来的团队，有情谊，有信任。”
她提出了几点应对措施：第一，加强代理团队内部的培训和交流，提升大家的专业知识和销售技巧；第二，建立更清晰的激励和晋升机制，做得好的代理可以获得更多资源和支持，甚至有机会成为区域负责人；第三，准备一些针对学生群体的特色活动，比如“国风妆容体验课”、“古典诗词与美妆分享会”等，增强文化认同感和社群凝聚力；第四，开发一些针对学生消费能力的优惠套装或小样组合，提高复购率。
“总之，我们要把我们的代理网络，从一个简单的销售渠道，升级成一个有文化、有温度、有凝聚力的社群。这样，才能抵御外部的冲击和挖角。”林晚晴最后总结。
五个女生听了，既感到压力，也备受鼓舞，纷纷表示会尽全力做好。
会后，林晚晴单独留下了其中一个叫孙梅的女生。孙梅是经济系的，头脑灵活，做事有条理，是代理网络里最早提出要规范销售记录和反馈意见的人。
“孙梅，有件事想拜托你。”林晚晴说，“我想请你帮忙，私下留意一下，最近有没有校外的陌生人，或者一些平时不太活跃、突然对代理工作特别‘热心’的同学，在打听咱们代理网络内部的事情，尤其是代理名单、联系方式、销售数据这些。不用声张，就是多留个心眼，有异常随时告诉小雅或者我。”
孙梅很聪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郑重地点头：“林学姐，你放心，我明白。咱们的‘绛云轩’是大家一起做起来的事业，不能让人破坏了。”
安排好校园这边，天色已近黄昏。林晚晴骑车回家，路上还在思考着雅芳直销的冲击该如何化解。或许可以借鉴一些直销的激励方式，但又不能完全照搬，必须保持“绛云轩”的文化独特性……
路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胡同时，她忽然注意到，斜前方不远处的电线杆后面，似乎有个身影在看到她时，快速缩了回去。
有人在跟踪她？
林晚晴心中一紧，脚下用力，加快了车速。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另一条更热闹的大街，在人群中穿梭了几分钟，又猛地拐进一个小百货商店，从后门出去，绕了一大圈，确认身后没有可疑尾巴，才谨慎地回到家。
是谁？詹姆斯的人？梁建民的残余？还是……其他什么人？
回到家，周婉茹已经做好了晚饭，林晓月也在桌边等着。见到林晚晴，林晓月起身帮她放好自行车，小声说：“姐，刚才有个电话找你，说是纺织厂工会的李大姐，让你回个电话。”
李大姐？林晚晴心头一暖，在这种时候，李大姐的关心显得格外珍贵。她立刻去回电话。
电话那头，李大姐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晚晴啊，你可算回电话了！我跟你说，今天下午我们厂里来了几个人，说是区里什么‘产品质量监督小组’的，突击检查咱们女工的劳保福利品，重点就查了你们‘绛云轩’的口红！说接到举报，怀疑咱们厂采购的福利品有‘质量问题’，要抽样带走检测！李姐我挡了一下，说这是工会正规采购，有手续，但他们态度很强硬，还是拿走了几支样品！”
又是举报！又是“质量问题”！而且直接针对的是已经建立的、稳定的团体采购渠道！这手法，和之前在西单柜台抹黑如出一辙，但更阴毒，直接动摇“绛云轩”的公信力根基！
“李大姐，您别急，谢谢您告诉我。”林晚晴强迫自己冷静，“我们所有产品都经过正规备案和初步检测，原料和生产都有记录，不怕查。他们拿走样品检测也好，正好还我们一个清白。您跟厂里工会和领导解释一下，我们全力配合调查。”
话虽这么说，放下电话，林晚晴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对方这次是多点开花，校园、渠道、甚至已售出的团体订单都不放过，目的就是要彻底搞臭“绛云轩”的名声，让她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是谁在幕后操纵？詹姆斯？还是那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或者……两者联手？
晚饭食不知味。周婉茹看出女儿心事重重，也不敢多问。林晓月更是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饭后，林晚晴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那个藏匿沈怀谦笔记本的地板砖。完好无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她稍微松了口气。
她拿出通讯器，想给陆寒琛留言，告知最新的情况，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他正在处理大哥那边更棘手的事情，不能再让他分心。他说的“风浪将起”，恐怕也包括了这些。
她必须靠自己，先稳住基本盘。
她开始整理“绛云轩”所有产品的备案文件、检测报告（虽然目前只有简单的送检报告）、原料采购凭证、生产记录、销售台账、与各个渠道的合作协议……分门别类，装订成册。如果所谓的“调查组”真的找上门，她要能第一时间拿出有力的证据自证清白。
同时，她起草了一份《致“绛云轩”合作伙伴及顾客的公开信》，用诚恳的语气说明了近期可能出现的关于产品质量的不实传闻，重申“绛云轩”对品质的承诺和严格的生产标准，公布了产品备案号和可查询的检测信息，并表示欢迎任何合规的监督和检测，对恶意诽谤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她准备明天就打印出来，在西单柜台、校园代理点、以及纺织厂等合作单位张贴、分发。
做完这些，已是深夜。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走到窗边。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父亲在火车上，大哥在招待所里，母亲在隔壁担忧，林晓月在自己房间里沉默，而暗处的敌人，正在步步紧逼。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压力。但心底那股不服输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她不能倒，她倒了，“绛云轩”就完了，家人的希望也就黯淡了。
就在这时，窗户再次被轻轻敲响。这一次，是阿强的暗号。
林晚晴立刻开窗。阿强的脸色比以往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急切。
“林小姐，长话短说。”阿强语速极快，“两件事。第一，参谋长那边进展顺利，林副部长已经见到林凡同志，情况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对方可能狗急跳墙，会对您这边加大压力。第二，我们刚刚截获一些信息，有人买通了一些社会闲散人员和小报记者，准备在明天，制造一起针对‘绛云轩’的‘重大质量事故’和‘消费者受害’事件，地点可能在西单商场或你们校园代理点，目的是引爆舆论，彻底搞垮你们。”
“重大质量事故？！”林晚晴倒吸一口凉气，“具体是什么？怎么操作？”
“还不清楚具体手法，但可能涉及产品‘被下毒’或者‘严重过敏’的伪造。他们准备了‘受害者’和‘目击者’，还有几家小报的记者会‘恰好’在场。”阿强道，“参谋长指示，让我们提前防范，但最好能抓个现行，拿到证据反制。明天，我们会有人在西单和你们学校附近暗中布控。您自己一定要小心，尤其在公开场合，不要接触来历不明的产品，不要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伪造质量事故，雇佣“受害者”和记者……这手段太毒辣了！一旦发生，哪怕最后澄清是诬陷，“绛云轩”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我明白了，谢谢阿强，谢谢参谋长。”林晚晴感到一阵寒意，但思路反而清晰起来，“明天我会照常去西单柜台，也会让校园代理点正常营业。我们会加强警惕，配合你们的行动。”
阿强点头，递给她一个小巧的、像口红一样的东西：“这是紧急信号器，如果遇到突发危险，按下底部，我们会立刻赶到。另外，”他顿了顿，“参谋长让我提醒您，留意身边亲近之人。风暴来临前，往往先从内部松动。”
留意身边亲近之人？林晚晴心头一跳。是指……林晓月？还是苏小雅？或者其他代理？
阿强没有多说，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林晚晴握着那支冰冷的信号器，站在窗前，久久不动。明天，将是一场硬仗。暗处的敌人已经图穷匕见，要用最卑劣的手段，将她和她的事业彻底摧毁。
而她，必须迎战。
她走回书桌，拿起那份刚刚起草好的《公开信》，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既然风雨欲来，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倒要看看，是谁先被这狂风巨浪吞噬。
窗外，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隐约有闷雷滚过天际，预示着一场真正的风暴，正在逼近这座古老的城市。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豪华酒店套房里，詹姆斯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看着对面中山装男人：“都安排好了？”
“放心。”中山装男人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明天，西单商场，‘绛云轩’柜台前，会有一场好戏。保证让她，和她的国风美梦，一起身败名裂。”
两人碰杯，猩红的酒液在杯中晃动，像即将泼洒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