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喧嚣的人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巷内只剩下林晚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眼前这个自称“阿强”的年轻男子平静的目光。他脸上还带着方才扮演搬运工时的油汗,眼神却锐利而清醒,与那身打扮格格不入。
“赵哥……”林晚晴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陆寒琛的安排,竟然周密至此,连她踏入市场可能遇到的麻烦都计算在内,并提前布下了棋子。这份“体贴”让她后背发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再次攫住了她。
阿强似乎看出了她的警惕,咧嘴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小姐别担心,赵哥只是交代,如果碰巧遇到,就顺便照应一下,没别的意思。这高第街鱼龙混杂,你一个生面孔的姑娘家,确实容易惹眼。”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叫阿强,平时就在这一带跑腿混饭吃,对各家档口和门道都熟。”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态度也不卑不亢,暂时打消了林晚晴一部分疑虑。她迅速冷静下来,意识到在陌生的环境里,一个可靠的本地向导或许并非坏事,尤其是这个向导背后,似乎站着暂时与她利益一致的陆寒琛。
“刚才,多谢你了。”林晚晴再次道谢,语气真诚了些许,“我叫林晚晴。”
有了阿强这个“地头蛇”引领,林晚晴的考察效率陡然提升。他带着她避开了那些专宰外地客的档口,直接找到了几家位置偏僻、但货源扎实、价格公道的布料和辅料批发商。
在一家堆满布匹、空气中弥漫着棉纱味道的仓库里,林晚晴终于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优质卡其布和几种手感极佳的棉麻布料,价格比她在京城零买便宜了近三分之一。她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与老板仔细敲定了起批量、价格和运输方式,并留下了联系方式,约定等她后续确定数量后再来详谈。
阿强在一旁并不多话,只在老板试图虚报运费时,用本地话轻描淡写地插了一句,那老板立刻讪讪地改了口。林晚晴看在眼里,心中对阿强的作用有了更清晰的评估。
离开布料市场,阿强又带她去了几个电子产品批发的聚集点。这里更是人声鼎沸,各种型号的计算器、电子表、小型收音机堆积如山。林晚晴仔细对比了款式和价格,发现其中利润空间确实惊人,但水也更浑,真假货掺杂,没有熟人引路极易上当。
“这些电子表,如果是‘港水’(从香港过来的水货),质量会好很多,但价格也高,而且拿货风险大。”阿强低声向她介绍着其中的门道,“如果只是想做点小生意周转,拿这些‘国产’的(其实是小作坊仿制)更稳妥,虽然容易出毛病,但便宜,走量大。”
林晚晴默默记下,心里快速权衡着。电子产品的利润诱惑很大,但并非她此行的核心目标,且风险不可控,她决定暂时观望。
一天的奔波收获颇丰,夕阳西下时,林晚晴已累得几乎迈不动腿,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信息像潮水般涌入她的大脑,需要时间慢慢消化整理。
阿强将她送到招待所附近的路口。
“林小姐,明天如果还要去哪里,可以到街角那家‘陈记茶餐厅’找我,我一般早上都在那里。”阿强说道,态度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好的,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林晚晴再次道谢。
“举手之劳。”阿强摆摆手,转身汇入了下班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回到狭小却暂时属于自己一方天地的房间,林晚晴顾不上疲惫,立刻拿出笔记本,将今天获取的信息分门别类地记录下来:布料价格、电子表行情、运输成本、潜在风险……字迹因为急切而略显潦草。
当她写下“阿强”这个名字时,笔尖顿了顿。
陆寒琛的触手,比她想象的伸得更长。这个阿强,看似普通,却能在高第街那种地方轻松化解麻烦,对各类批发门道了如指掌,绝不仅仅是个“跑腿混饭吃”的那么简单。他是陆寒琛放在南方的眼睛,还是……一只随时可以动用的手?
他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她,绝不可能仅仅是出于“世交之谊”或者莫名的好感。他一定有所图谋。可图的是什么?她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这位位高权重的陆家大少如此费心的?
前世的记忆碎片和今生的种种疑团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她甩了甩头,暂时将这些无解的疑问压下。无论如何,当前最重要的是利用好一切资源,尽快在这里站稳脚跟,打开局面。阿强的存在,至少在现阶段,利大于弊。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广州的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成暗红色,远处隐约传来施工的轰鸣。这座城市的脉搏强劲而快速,充满了野蛮生长的力量。
她拿出陆寒琛给的那个文件袋,再次看着那张写着“赵哥”电话的纸条,以及关于“交流会”的建议。
“个体设计师……”她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以这个身份去闯“轻工业产品交流会”?听起来异想天开,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她拥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和实实在在的作品。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清晰起来。她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批发商。她要带着她的设计,去叩响那扇更高的大门。
然而,就在她踌躇满志,规划着下一步行动时,房间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似乎在她门口停顿了一下的脚步声。
林晚晴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脚步声停顿了几秒,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远去了。
是错觉?还是……这看似平静的招待所,也并不安全?
她轻轻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灯光无声洒落。
一种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