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轰鸣着,裹挟着浓白的蒸汽,缓缓驶入了广州站。历时数十个小时的颠簸,当林晚晴提着简单的行囊,随着拥挤的人流踏上月台时,一股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湿热而充满活力的空气瞬间将她包裹。
耳边是嘈杂难懂的粤语吆喝,鼻尖萦绕着汗味、廉价香烟味,还有隐约的棕榈和陌生香料的气息。站台上人头攒动,接站的、拉货的、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构成了一幅繁忙、混乱却又生机勃勃的画面。人们的衣着色彩明显更为大胆鲜艳,不少年轻男女穿着印着英文或港星头像的t恤,喇叭裤的裤脚扫着地面,处处彰显着与北方不同的开放与不羁。
林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因长途劳顿和陌生环境带来的微微眩晕感。她没有丝毫迟疑,按照事先查好的路线,挤上了通往市区的公交车。车窗外的景象飞速掠过,低矮的骑楼,悬挂着密密麻麻招牌的狭窄街道,偶尔掠过的施工工地,以及无处不在的、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醒目标语……一切都与她熟悉的京城迥异,却也与她记忆中那个经济腾飞前夜的南方城市逐渐重合。
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开始在她血液中流淌。这里,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一个充满无限可能,也潜藏着未知风险的——全新战场。
她选择落脚在资料中提到的一个、靠近批发市场、价格相对实惠的国营招待所。房间狭小简陋,墙壁斑驳,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掉漆的木桌,但胜在位置便利。她放下行李,稍作洗漱,甚至来不及休息,便带着笔记本和一部分现金,再次融入了街头的人流。
她的第一站,是着名的高第街工业品市场。这里比她想象中还要喧闹百倍。狭窄的街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摊档密密麻麻,几乎望不到头。服装、电子表、计算器、录音机、太阳镜、丝袜……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堆积如山。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录音机里播放的港台流行歌曲声,交织成一首震耳欲聋的商业交响曲。
林晚晴像一尾灵活的鱼,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穿梭。她没有急于询价购买,而是先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对比。她发现,这里的商品种类虽多,但同质化极其严重,大多都是模仿港台款式的“大路货”,做工粗糙,主打一个价格低廉。
她在一个卖发夹和头饰的摊位前停下,拿起几个看了看,无论是材质还是设计,都远不如她和王婶作坊做出来的精致。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热情推销:“靓女,看看啦,最新款,便宜卖啦!”
林晚晴放下发夹,状似随意地问:“老板,这些是从哪里进的货啊?有没有做工更好一点的?”
摊主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虽然年轻,但眼神沉静,不像普通游客,便指了指市场更深处的方向:“好货都在里面啦,价格也贵些。你要找厂子直接拿,得去番禺、东莞那边看看啦。”
这印证了林晚晴的判断和资料信息。零售市场并非她的目标,她要寻找的是更上游的源头。她记下摊主指的方向,继续深入。
在市场深处,她果然发现了一些规模更大、货品也更精良的批发档口。她在一家专门经营布料和辅料的档口前驻足良久,里面各种花色的确良、棉布、丝绸以及琳琅满目的扣子、花边、拉链让她眼花缭乱。她仔细摸了摸几种布料的质地,又询问了价格,心中快速盘算着与京城成本的差异,以及运输回去的可行性。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记录信息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的男人,已经暗中打量了她许久。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北方姑娘,独自一人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流连,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
当她离开布料档口,准备转向电子产品区域时,那个花衬衫男人带着两个跟班,不紧不慢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靓女,一个人啊?买布料想做什么生意啊?”花衬衫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怀好意,“这地方乱得很,要不要哥哥带你逛逛?保证给你最低价!”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林晚晴心中一凛,瞬间绷紧了神经。她知道,麻烦来了。在这种地方,她一个外乡来的单身女性,很容易被地头蛇盯上。她握紧了口袋里的防身用品(一包她自制的辣椒粉),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策。
是虚与委蛇,还是强硬拒绝?哪一种更能保护自己,又不至于惹来更大的麻烦?
就在气氛紧张,那花衬衫男人伸手似乎想拉她胳膊的刹那,一个略显急切的声音插了进来:
“阿妹!叫你快点你磨蹭什么!大佬还在等我们交货呢!”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朴素汗衫、皮肤黝黑、看起来像个本地搬运工的年轻男子挤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林晚晴的胳膊,用粤语对着那花衬衫男人赔笑道:“唔好意思啊蛇哥,我细妹第一次来,唔识路,我哋赶时间,先走啦!”
他力气很大,语气急切而自然,拉着林晚晴就往外走。
那花衬衫男人愣了一下,似乎认识这个“搬运工”,又见对方态度恭敬,骂了句粗话,倒也没再纠缠。
林晚晴被那年轻男子半拉半拽地带离了那片区域,直到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他才松开手。
“小姐,你没事吧?”他转过身,说的却是流利的普通话,眼神清亮,完全不像刚才那个粗鲁的搬运工,“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要小心点。”
林晚惊魂未定,警惕地看着他:“谢谢你。不过……我们认识吗?”
年轻男子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指了指她手里拿着的、印有某单位名称的信纸(那是她用来记录信息的,是陆寒琛给她的资料之一):“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让你来的人。赵哥让我留意一下,说最近可能有个北边来的姑娘会到高第街转转,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赵哥?林晚晴心中巨震。是陆寒琛给的那个联系方式!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眼神却透着精明的年轻男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陆寒琛为她铺设的网,其范围与细致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张网,在她踏入广州的第一天,就开始显露出它无形的力量。